感皇恩

北风似乎对洛怀珠头上的簪花格外眷念, 轻轻吹拂过,并不凶残。

簪花以一朵朵梅花拼凑成硕大的蔷薇,阿浮手巧, 做得格外好看, 乍一眼看去,都会以为这世界上真有那么大一朵蔷薇。

蔷薇艳丽, 放到洛怀珠身上却并无俗气感, 恰是人面蔷薇两相衬。

都好看。

唐匡民是第一次见洛怀珠,也多瞧了几眼对方那艳丽姝容, 心里冒出“可惜”二字。

他脸上倒是不显, 君臣先招呼一轮,群臣彼此见礼。

洛怀珠对这一套很熟, 即墨兰却是强压着不耐烦。

大臣中的武将都耐不住静坐,自请狩猎去,唐匡民自然乐呵呵应答, 还得夸一句“我大乾民风悍悍,诸将更是威风凛凛”云云,鼓鼓劲。

等人都去得差不多了, 他才看向坐在一旁不动的云舒郡主:“云舒今日怎么不动?”

云舒郡主瞥了一眼沈妄川与垂首的洛怀珠,行礼回道:“回陛下,臣有些疲累, 先歇一阵, 晚些再去。”

不管谁人,都从她那眼神中瞧出,不过是借口。

沈昌瞧了旁边的谢景明一眼, 笑道:“谢侍郎年轻力壮,怎的不去狩猎?”

他们大乾朝武德充沛, 文臣之中,也有不少不输武将的年轻人,此刻都挽弓上马,驱犬逐鹰而去。

谢景明还不曾说话,唐匡民便笑着开口:“朕的谢卿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骑马打猎的事情,沈卿别为难他。”

云舒郡主嗤笑一声:“便是文弱书生,也总能猎一对野雉归来。谢侍郎觉得呢?”

唐匡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眸色收得快,倒是没几人觉察。

谢景明从桌案前起身:“郡主所言有理,我大乾武将骁悍,文臣自是不差。臣惭愧,文臣之中,武力只能排末。然,纵不能上马斩下敌军头颅,抓一对野雉的能耐还是有的。”

唐匡民又重新高兴起来,直夸谢景明。

谢景明容色澹然,行礼转身退去。

洛怀珠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向着拴马处走去的谢景明。

他逆光而行,周身笼罩在日光之中,只得一团轮廓模糊的黑影,亦依稀可见穿了一身黛绿暗纹圆领缺骻衫子1,边缘闪着墨绿的浅光。他革带勒腰,身高腿长,略显清瘦,仿若行走的修竹。

唐匡民转头,令陈德送去一只猞猁与海东青相助:“谢卿无鹰无犬,随从也只有二位,着实为难他了。”

除了云舒郡主外,在座剩下的都是混官场的老人精,无不捧场,跟着赞誉“谢侍郎后生可畏”云云,仿佛背后唾骂酷吏竖子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唐匡民听得心情大悦,召出沈妄川与洛怀珠,细细看着并肩的二人,不住夸“真乃金童玉女也”。

云舒郡主坐在案几后头,定定看着二人,却无任何动作。

她只是抬起下巴,有几分高傲地对洛怀珠表示:“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娘子,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这话说完,她将自己的佩刀拿起,从案几后起身,走到洛怀珠面前。

此举,让不少人都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就瞧见血溅御前的惨事。

洛怀珠却只是笑看云舒郡主,微微垂首,以示恭瑾。

“云舒。”唐匡民都忍不住不轻不重喊了一声,权当提醒其注意场合,莫要鲁莽。

云舒郡主脚步停在洛怀珠跟前两步处,将刀挂腰间,朝唐匡民行揖礼:“臣请狩猎。”

群臣舒了一口气。

唐匡民撑着御案的手抬起来,挥了挥,满脸无奈:“去罢。”

云舒郡主直起身,又深深看了洛怀珠两眼,留下句“你很有胆识”便大步离开。

丁香色的高挑身影,很快就随着马匹疾驰而去。

唐匡民脸上重拾莫测笑意,挥挥手让诸位自行狩猎去,他也要下场玩玩。

此番利落姿态,让沈昌着实无法猜测帝王心思。

仿佛对方喊来即墨兰,只不过是为了带出洛怀珠,当真只是瞧瞧沈妄川与她这一对年轻人。

群臣目送天子赤黄的身影上马挽弓去,神色可见松弛不少。

即墨兰为躲清净,入了给他安排的帐子歇息,让洛怀珠带着齐光、阿浮玩去,留下既明照看他就好。

沈妄川也带上银面和书童,前来寻洛怀珠一道四周走走。

狩猎持续日乃常事,人总不能镇日闷在帐子里,就等那两顿饭。

不远处策马布围的百十将士,俯身驰骋,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扯着嗓子呐喊、吆喝,弓矢弦惊,猎物嘶鸣,趴在马上的鹰犬、猎豹、猞猁蠢蠢欲动,想要下马驱赶撕咬猎物。

后方还有人擂鼓助阵,鼓声喧天,混杂到一处的声响,撼动山野。

洛怀珠甚至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动。

曾几何时,她亦是如此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