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已悄然逝去,夜更凄清。

浓雾愈发迷离。

湿冷,阴森。

洛怀珠似有所感,翻身往被子里拱了拱。

苏幕遮

立夏。

万物生长, 长赢繁茂。

洛怀珠早起推窗,让潮湿的雨汽随着熹微天光一股脑冒进室内。

窗外绿叶厚肥,红花垂首, 不胜娇羞。

整座后院都被淡绿色的雾霭, 团团围住,连屋瓦都逃不过。

阿浮替她梳了一个方便戴纱笠的发式, 好躲躲雨汽。

“娘子今日要上哪儿去?”

洛怀珠自己将金丝掐线镶绿松石耳环1戴上, 再把绿手镯套腕间,对着铜镜藏好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的红绳。

阿浮说话时, 她捻着红绳转了一圈:“云舒郡主已经替我们找到了那位写治水论的人, 我们一道前去白矾楼,见见此人。”

他们出得门去, 只留书童一人坐在院内,托着下巴眼巴巴瞧着他们出去的背影。

白矾楼内,云舒郡主已一身玄色圆领窄袖袍衫, 坐在雅间静候。

近窗一侧松木长案上,有一青衫短须男子垂首点茶,整个人浸在香案飘来的迷蒙烟雾中, 难辨真面目。

叩叩——

洛怀珠寻来,一身牡丹绣襦裙,静立门外。

青衫男子抬起头来, 预备放下手中茶筅, 前去开门。

云舒郡主握着横刀起身,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对方不必动弹, 继续点茶便是。

她大步前去开门,入眼便是一朵朝她福身的富贵牡丹花。

“郡主万福金安。”

“洛娘子今日怎的这般素净, 头上只一条坠珍珠的丝带就算打扮妥当了?”她抱着横刀,正立门中,并不将人放进去,“莫非我们已熟悉到这等地步了?”

洛怀珠脸上挂出嫣然浅笑,额间花钿被笑意显得越发红艳。

“郡主说笑了。三娘一介平民女子,怎能与郡主千金之躯言熟。”

云舒郡主冷哼一声:“我看你倒是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她瞧了一眼对方裙摆下微微润湿的一小片,转身往里走,“进来罢。”

洛怀珠抬脚踏进去,身后齐光、既明关门,守在雅间内两边。

云舒郡主坐回点茶的松木长案前:“坐。”

洛怀珠也不客气,坐到她旁边的松木墩子上。

青衫男子点完两杯茶,将千里江山图那杯双手送到云舒郡主面前。

云舒郡主垂眸瞧了一眼,伸手接过:“你这一手茶艺,倒也算得上不错。”

第二杯夏日消暑图,亦被双手送到洛怀珠面前。

洛怀珠接过道谢,寒暄客套,交换过姓名后,言道:“徐先生是营州人?”

徐长勃挺腰垂眸回道:“是。”

“先生《营州水利论》写得极好,诗社却不能如实付梓,你可知为何?”

徐长勃:“知之。徐某所言虽有用处,可水利论篇章所涉,不仅仅只是治水,还有许多关乎国政弊病问题的根除,并非我一介书吏可非议之事。”

当今圣上好面子,无人不知,没有人会赶在这种时候,前去在他脸上打一巴掌。

这篇文章无异于在说:瞧瞧你任命的官员都是些什么秽物、废物,连一个小小书吏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你手下的能臣却不懂。这到底是多瞎,才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任命。

简单来说,便是——你这个皇帝,不识贤人。

“不错。”洛怀珠从怀中掏出那篇文章的草稿,又从云舒郡主那里接过先前给她那张,放回原位,“先生的文章,与其说是水利论,不如说是上北平原抗敌稳治富强论。”

倘若先帝在位,见此文章,定当大喜,非要破格提拨任用不可。

然则。

当今圣上只思衡权而不思苍生,绝无这等觉悟。

徐长勃苦笑摇头:“酒后所书,未能尽然详实,展,羞愧。”

展,乃徐长勃之名。

他连年落榜,不得已参加吏试混口饭吃,在军营当文书近十载,如今年已四十有五,无家无业,空有一腔论调,身边小吏亦无法理解。

家中阿妹频频来信鼓励,更是令他无地自容。

闻得诗社收策论一事,他借酒壮胆,提笔写下《营州水利论》投去。

不留名姓,不过是觉得此番并无星点希望,借此宣泄而已。

只是不曾料到,云舒郡主竟会私下寻他。

他至今不知,云舒郡主将他找来,到底何意。

“酒后一笔而成,尚且如此。”洛怀珠喝了两口热茶,放下杯盏,“倘若细细推敲,先生文章,定为治理一方之良策。”

徐长勃笑意更苦,觉得两个年轻娘子,到底想得太少了些。

“多谢洛娘子谬赞。”即便如此,能有人欣赏他的文章,他心底还是高兴的,心中一股意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