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听到血落地的声音。

木桩正对面, 摆了一张椅子,端坐着一个看不清身形和脸的人, 角落里、炭盆侧,坐着一个执笔书写的长武。

火星窜起来时,能够看清楚对方那张线条锋锐的脸。

沈昌听到铁门推开的动静,抬起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庞看过去。

只可惜,刑讯房为了给罪犯压迫感,惯常不点灯,只有书案旁边会有一盏如豆灯火,以及火光并不明亮的炭盆。

此外,便只有通气的一线窗,漏进来些许残阳。

天,就要黑了。

听到动静的不止沈昌,还有端坐中央审人的谢景明,他将搁在膝盖上的手收起,站直转身,看向来人。

昏暗微光之中,两人对视一眼,垂眸行礼,瞧着客气疏离。

“三娘见过谢侍郎。”

“不必多礼,听闻洛夫人城外受伤,不知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伤而已,并不吓人。多谢谢侍郎关心。”

“林韫。”沈昌的声音如同燃烧的炭木一般,嘶哑微响,垂死挣扎。

洛怀珠脸上波澜不惊,朝谢景明微颔首,徐徐走到他跟前,慢慢从对方的头扫到脚,落在地上颜色更深处。

她重新抬起眸子,对上沈昌那双怨毒的眼睛。

“听说,你要见我?”

窗外残存日照,似乎对她格外眷顾,不偏不倚,全落在她身上。

沈昌看着这张不再有端庄温柔,亦不似从前少女肆意张扬的脸庞,一瞬间甚至升起一种“她到底是谁”的疑惑。

许久,他才扯出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我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只要你给我回答,我就招供,否则,那些埋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就得永远陪我堕进黑暗之中。”

洛怀珠看向他无力垂着的滴血双手,又看向他和衣物融在一起的胸膛烙印,轻笑一声。

笑声在刑讯房回荡,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感。

她伸出雪白的手,修长手指在夕照之中,像是裹着一层淡光一样。

尔后。

带着几分讽刺与不屑的笑意,洛怀珠将自己的手,贴在沈昌的伤口上,狠狠往下一按。

“啊——”

惨叫声再次响起。

长武握着的笔,笔尖都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侍郎。

谢景明神色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身形却是半点没动。

看着沈昌苍白的脸,一点点从微红到朱红再到青紫,她才慢慢松开手,有些嫌弃地看着沾血的手指,往无人的角落甩了甩。

她嫌脏。

沈昌气还没喘过来,看到这一幕,差点儿被气晕过去。

此时,谢景明从背后递过来一张浅青的绣竹帕子。

“擦擦。”

洛怀珠接过,轻轻拭擦起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将他的话截断:“你所谓的招供,无非就是一些耗费功夫能找出来的东西。

“沈昌,我查你已有五年之久,其他人查的日子更久。你之所以能够多年横行,一路稳稳坐到这个位置,不过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

“可你忽略了一件事情,人做过的事情,永远都会保留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而已。之前动你不得,是动了你会牵扯其他与你紧密相连的人,令其他人忌惮,便会将事情极力埋藏,无法上述天听,公之于世。

“你说与不说,对我而言并无区别。谢侍郎想要的线索,我都能够给他,无需受你威胁。”

最后一句话,洛怀珠特意靠近沈昌耳边,用气音缓缓吐出来。

她说完就赶紧往后撤几步,好像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还用没有染血的手,掸了几下袖口。

“我不信。”沈昌双眼遍布红血丝,挣扎着探身看她,似乎想要透过那张脸皮,看清楚对方心底里面最真实的想法一般。

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物证全部销毁,人证能杀的都杀了,不可能会有任何破绽。

不可能!

洛怀珠轻飘飘道:“随你。”她转向一言不发的谢景明,“还有别的事情吗?”

猩红晚霞落在她侧脸上,照亮了那满不在乎的沉静眸子。

谢景明摇头,开口说话的嗓音,比起方才审讯沈昌时,不知道温柔多少分。

“并无,只是依照正常章程,让你来走一趟。”

长武悄悄抬起头来,看着被他们家侍郎挡住半边身体,只露出来一片裙角和发髻的女子。

原来洛夫人就是他们侍郎惦记许久的林家千金。

“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好。”

两人若无其事,仿佛让她走一趟只是碍于一纸章程,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昌整个人都急躁起来,从胸膛里抽出几丝嘶吼:“林韫!你别做梦了,圣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你只能换来他的发落!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