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早有预料,也难免心中悲凉。

“舅舅知道的。三娘谋划五六年之复仇,不是为了我一人毁伤之仇,是我一家三百二十六口人,是这黑暗世道里诸多冤魂叫嚣着‘冤枉冤枉’,我要复的不是仇,是世间的公道与光明。”她看着边缘发黄的竹叶间,尚不见清明天光的日幕,吐出一口气,“唐匡民可死,但圣上不可。”

为一人之仇,让社稷动摇,不是她本意。

风吹来,有几片黄叶打着璇儿坠落,贴着她双眼,自鼻梁往下落。

洛怀珠闭了眼。

滴答——

有雨坠落,从她眼睑滑下。

似泪。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白发秋风’。三娘,你有白发生。”即墨兰站在她背后,瞧着她肩头雪白两三丝,随这秋风飘摇不定。1

洛怀珠侧眸瞧了一眼,并不在意。

她拿走锄头,又翻墙出去。

刚骑上墙头就见一袭紫袍高骑马上,目含愧疚之色看着她。

“圣上还是将案子扣下了,对么?”尽管早在心中有所预备,事到临头,她心里还是空落一瞬,像是瞬间穿梭回坠落蔡河那一夜。

河面冰凉刺骨。

谢景明唇瓣开合,吐出干燥的一句:“是。”

她垂眸,撑在墙头的一双手紧紧扣在青瓦上,差点儿将瓦片掀翻。

即墨兰也从墙头翻出来,拍了下洛怀珠的肩膀,看向谢景明:“有件要命的事情,需得你办一办。”

“何事?”

“毒哑沈昌,挑断他的手筋。”

外人眼中光风霁月,潇洒不羁的墨兰先生,如是言。

谢景明应得毫不犹豫:“好。”他伸出手来,“听闻墨兰先生还善岐黄之术,想必有方子。”

即墨兰还真有,且随身带着。

将瓷瓶丢进对方手中,他垂眸看着那张线条温润的脸庞:“谢四郎,你就不问一句为何?”

“不必。”谢景明调转马头,“若非势必而行,阿玉自会阻拦。”

他信她。

“你小子……”即墨兰嘀咕道,“谢老信上还说你谨慎,就你这模样,谨慎什么。”

也多亏信的是他们三娘,要换个人那还得了。

谢景明并不反驳,策马回城,只在单薄细雨中,留下一抹紫色背影。

他匆匆归去,便见大理寺狱后,一顶低调华贵的桥子停住落地。若是他没认错的话,躬身弯腰撩帘子的人,乃唐匡民宫中近侍陈德。

来不及思索太多,他跳下马,握紧手中瓷瓶,疾步走向狱中,边走边想对策。

即墨兰让他毒哑沈昌,绝不是无故之举,若说沈昌最大的威胁,便是将阿玉身份泄露,可在各方势力平衡之下,要保住阿玉并不是什么难事。

对方不该这样急切。

唐匡民就算不想给林家翻案,顶多也就是暗中派人刺杀,不会光明正大处决。除非……阿玉手里有什么东西,让唐匡民容不下,她非死不可。

难道是……

谢景明握紧手中瓷瓶。

若是如此,那就只能让沈昌永远闭嘴了。

更漏子

唐匡民下轿后, 天边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细细碎碎。

沾衣不湿, 说的便是现下的雨势。

谢景明令长文牵着他的马到潘楼去, 他和长武稍晚会去汇合,绝不能让唐匡民知道他特意去见过沈昌。

然, 事情匆忙, 想要抹掉痕迹也并不容易,横竖他的目的不是要避开大理寺狱的耳目, 只是不能他前脚刚见沈昌, 对方就哑了,这样太过明显。

于是他从正门而入, 光明正大说漏下点东西,自己去前堂找找。

他脚步不疾不徐,缓缓而行, 向着近几日办公的处所去,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一进屋里,他就绕到背后, 将显眼的朝服脱下,令长武将皂衣脱下来。

他将朝服丢给长武拿着,接过皂衣换上, 顺手捞起纸笔和大理寺卿的腰牌塞进怀里, 便从窗户跳出去。

可怜长武也不敢穿上那件朝服,只能躲在柱子后,期冀不会有人忽然醒来发现他。

唐匡民微服出访, 并不想别人发现,听大理寺丞说其他上官都累得原地倒下就睡, 便让对方不必特意喊醒他们,做足体恤下属的模样。

大理寺丞只得遵命。

这倒是方便了谢景明,不担心自己的事情被发现。

他只听了一耳朵,便冒着腰从花丛边上翻过去,贴在墙角边上。

“谁!”

跟随唐匡民一起出宫的,还有殿前司的都指挥使,他耳聪目明,听到了花木不正常拂动的响声。

贴在墙角的谢景明,额角靠着墙根,听着对方缓步一点点靠近的动静,开始思索起别的路来,不管如何,今日就算是他的身份暴露了,沈昌也非要变成哑巴不可。

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