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还告诉他,照此下去,国子监下个月的入学考试完全不成问题。

崔钰心中对他十分感激,连忙上前向他见礼,“先生怎还没歇下?”

裴先生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到亥时隔壁禅院就熄灯。

这会儿都要子时,竟还没睡?

“今日月色好,出来赏月。”

裴季泽打量他一眼,“今日玩得很高兴?”

他腼腆一笑,“我今日在城里撞见小谢,他带我在城里玩了一日。没想到小谢懂那么多,先生,我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他将自己今日与谢柔嘉去哪里详细说了一遍。

他说得兴起,浑然没有注意到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色愈发清冷孤寂,本就苍白的面色像是蒙上一层霜。

末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他还问我有无成婚,并且还邀我明日去他的住处做客。”

低垂敛眸的男子沉默片刻,道:“你喜欢她?”

崔钰闻言呆楞住。

他并未直接否认,略微有些局促地解释,“我与他同为男子,并未这样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又突然住口。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沙沙作响的竹叶随风摇曳,在遍布银光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倚在竹林的少年自扯下一片竹叶来,像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东西。

良久,他抬起眼睛豁然开朗似的说:“裴先生说得对,我喜欢他。哪怕他是男子,哪怕只认识七日,可我却想要一辈子都同他在一起!”

恰巧来给裴季泽送衣裳的锦书刚好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本朝好男风者大有人在,甚至平康坊内有不少那种地方,可这样坦诚承认喜欢男子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崔书呆,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

他究竟知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小谢”是个女子,且还是自家公子的未婚妻?

亦没想到他会出现的崔钰面红耳赤,有些无措地看向裴季泽。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语而产生过多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

言罢,他让锦书对着自己离开。

崔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抹月光下略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离去。

裴先生是个孤独的人。

这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得知的结论。

有时同他上着课,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就怔了神。

尤其是昨日早上,裴先生竟盯着一本书呆看一刻钟。

他偷偷瞧了一眼,只见扉页上也不知是谁信手画了一只乌龟。

那乌龟贝壳上还画了一颗星星。

虽有些丑,但是怪可爱的。

也不知是谁画的。

他回去沐浴后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与小谢的见面,眼里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也不知小谢明日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总之,不管说什么,他都爱听。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次日温书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公主庄园去。

好不同意熬到时辰,正打算出去门,书童却匆匆走来,说是有人将一封信夹在门缝里。

信封上并未署名。

崔钰心中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小谢所写。

别闲居庄园。

已是傍晚,霞光漫天。

换好衣裙的明艳少女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谁不知咱们公主容貌冠绝长安!”

文鸢矮下身子替她整理裙摆,“奴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主这样打扮自己。”

谢柔嘉突然想起,上一回这般打扮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及笄礼上。

初长成的少女盛装出席,惊艳四座。

可那日却事她一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日。

也就在那一日,自幼便拥有一切的少女头一回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人总要学会重新开始。”

她望着镜中一袭曳地红裙,肤白若雪的少女,不知是说与文鸢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我阿娘说平平淡淡才是福。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也很不屑,总觉得那是无能之辈过的日子。可经历那么多后,突然觉得,阿娘说得也没错。”

若是与那书呆子平平淡淡过一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文鸢觉得好像也是如此。

这时黛黛匆忙进来。

“可是那书呆子来了?”

谢柔嘉拿着一只快要长及肩膀的红宝石耳珰放在耳朵对镜比照,眼波流转,“去叫那书呆子请到葡萄园等着,我要吓一吓他!”

黛黛摇头,“阿敬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上回她曾派阿敬打听裴季泽一事,想必此次必定是为此事而来。

谢柔嘉道:“就说本宫已经不想知晓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