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询问落下,王曼霖抿紧唇叶,不由自主收拢指尖,忐忑等待着儿子的回复。

她其实知晓那次事件对陆昀造成的不良影响,然而自身亦有不可言说的苦衷,总想寻个时机好好解释清楚。

私心里,她是不愿回到那间旧屋的,因此只能去学校找他,可是对方总以课业繁忙为由拒绝见面,有时隔着栏杆,偶然看见了课间出操的陆昀,她便尝试呼唤数次,声音甚至惊动了附近往来的学生,但她的孩子从未回过头。

这份冷淡态度同样刺伤了王曼霖,她实在没想到儿子性格竟然执拗至此,能够连续几年避而不见,以至于哪怕想要拨通电话,都会面临被他随时挂断的尴尬处境。

也太记仇了些。

不过,王曼霖自认为身为母亲,应该率先包容、原谅和体贴孩子的任性行为——毕竟血缘情分无法轻易隔断,这么多年来,她也只有这一个亲生孩子。是以重新成婚后,她仍下定决心要将他带入自己的新家庭。

像是为了增添说服筹码一般,在陆昀沉默的空隙里,王曼霖又补充道:“妈妈这些年非常想你,刚离婚那段时间我天天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没法照顾自己,好几次晚上哭得睡不着觉……小昀,跟妈妈走吧,咱们一起去把新日子过好,就当……就当是这些年空缺的弥补,好不好?”

她说的情真意切,奈何陆昀迟迟没有开口,只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漫游天外去了。

临近午间,雨势愈发霈然,浸湿远方的幢幢楼群,在灰色幕布上洇出几团绮丽光晕。隔窗眺望那些彩色斑点,他只觉像是霉菌泛滥滋生,从晃动水波中不断钻进躯体,使得原本细微的伤处逐渐溃烂,令人坐立难安。

忽然之间,陆昀意识到自己等不到想要的道歉,不禁开始后悔同意这次的见面,刚想起身离开,偏偏王曼霖紧握住了他的手掌,暖热体温包裹着十指,加剧了浑身的不适之感。

他唯有回以相同叹息,摇了摇头:“我不打算……”

然而那声拒绝尚未完整出口,一股潮闷水风霎时灌进茶室,母子俩齐齐回头,却见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性推开包间隔断门,大步流星地闯入会谈——正是他的父亲陆明山。

不速之客的到访使得陆昀深感讶异,毕竟没有提前告知过陆明山此事,而其中更是涉及到了母亲想要带着自己远走,他担忧父亲不会同意,从而演变成为新的争吵。就像出于幼年时期驯养出的肌肉记忆般,本能地站起身子横在两人中央,试图阻隔这对前任夫妇的交流。

谁知事态发展偏离预期,陆明山笑着拍拍儿子肩膀,把他按回原位,随后径直走到前妻旁边落座:“你们商量到哪了?”接着他抬手沏了杯新茶,呷了一口,继续问道:“小昀同意了吗?”

“还在谈呢。”王曼霖稍微侧转身体,腾出部分位置,并未正眼瞧他。

看见这两位成年人并排而坐的架势,又听这番熟稔轻松的语调,显然是私下里经过了提前沟通。陆昀心头一沉,发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剔除于交流中心的旁观者,刹那间,耳根附近迅速蔓延灼痛热意——他为他的自作多情而感到羞耻。

“放心,爸爸妈妈都说好了,过段时间就去协议移交抚养权……”

大约觉得前妻的口才不够优秀,陆明山润完嗓子,亲自上场劝说。

可惜陆昀没有听进只字片语,他紧绷着表情,生怕忍不住发出一声嘲弄笑音,讥诮眼前同心协力的和谐景象。

也许从成年人角度看去,父母是在为他安排一条光明坦荡的前程,可以夸赞几句爱子情切,然而他还太过年轻,比起虚无缥缈的旅外生涯,更在乎眼下的个人意志与自尊。

凭什么草草决定了他的来去?当初觉得累赘了,待他如烫手山芋,随便丢在角落,现在想要补偿了,却不过问他本人的想法,一味擅自敲定未来。那么这便算不上是沟通,而是单方面的支配,真好笑,明明他们作为父母已算失职,却还厚颜施行着上位者的权利。

纵然陆昀是个毫无气性的棉花团子,此时此刻业已点燃愠意,火光从眉梢眼角边缘熛散而出,反倒使他浑身笼在阴郁僵冷的氛围中。

这幅罕有的倔强面孔没有引起对面的注意,陆明山絮絮叨叨半晌,眼见儿子没有吭声,只好用指节轻扣两下桌面,提示起来:“小昀,说正事呢,认真听。”

熟料这一举动激起了陆昀的逆反心,身体随即往后撤开半截距离:“……我不想去,先走了。”

王曼霖唯恐儿子就此离开,连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臂,婉言笑道:“时候不早了,不如一起去吃顿饭吧,我在安记那里提前订了桌菜,这会过去刚好。”

走出茶楼之时,陆昀正被父母一左一右架在中央,外界雨势滂沱,水声遮天蔽日,他们被迫挤在一张雨伞之下,看起来是那常世里最为平凡普通的一家叁口。

他仔细感受着搭在双肩上的温度,恍惚回到无数个更深夜阑的静夜,彼时心心念念的俱是这样的亲切场面,而现下如愿成真了,他却只想逃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