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一开门,怔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请他进屋,啰嗦道:“唷,侬这腿是怎么搞的,参加宴会还是去打仗了?侬说侬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天净出状况,你个小囡囡真不让人省心!烦请侬给她丢沙发上去。”

越珒腾出手,兰芝给他递了一杯凉白开道:“喝口水,谢谢侬啊,幸苦了,侬是谈先生吗?”

“姆妈!这位是顾先生!”朱丹提醒道。

兰芝道:“喔,顾先生是伐,哈哈哈,来,顾先生侬请坐,覅客气啊,我去切点水果,梨子侬吃不吃啦?”

顾越珒连忙摇手道:“伯母你不用麻烦,我这就要走了。”

“别走别走。”兰芝将他重新按回沙发上道:“都这个点了,顾先生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顾越珒故作矜持道:“太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我饭都做一半了呀,我再加两样菜,家常便饭,顾先生勿晓得吃不吃的惯喔?”

“我吃什么都行的。”

朱丹躲在一旁捂嘴偷笑,想着他与方才在自己家简直判若两人。

吃饭的时候她又故意往他的汤碗里倒了许多辣椒和陈醋,兰芝责备道:“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让人家顾先生怎么吃饭,这样,我再去给侬盛一碗。”

朱丹制止道:“别呀姆妈,人家顾先生就是喜欢重辣重醋,他口味重,是吧顾先生?”

顾越珒皮笑肉不笑地端起汤碗呷了一口,忍住咳嗽道:“我嘴里没味,口味难免重些,朱丹她是很懂我的。”

兰芝眉毛一挑,殷勤地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牛肉,道:“没想到小囡还有顾先生这样的朋友,顾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越珒道:“公司经理。”

兰芝不便往下细问,认为冒昧,心里却是怎么看怎么欢喜,称赞道:“顾先生长得一表人才,父母都是中国人?”

“是的伯母,我父母都是上海人。”

聊着聊着,兰芝已经不喊顾先生了,改喊小顾,问:“小顾,家住哪儿呀?”

越珒被她灌了几杯酒,没醉,装醉道:“伯母,我就住在你家楼下呢!”

兰芝又替他斟满酒杯,高兴道:“原来是邻居,小顾,有空常来玩啊,阿姨给你做菜吃,侬喜欢吃什么?”

他望着朱丹道:“伯母做得我都爱吃。”

兰芝捂嘴笑道:“这小顾嘴真甜。”

兰芝收拾了桌子,饭后沏了壶绿茶让他醒酒。其实他的酒量极好,可谓千杯不醉,但他一贯装作酒量很差劲的样子,惯用伎俩是装一杯倒,越装越像,后来连老爷子都吃不准。每逢酒局,父子两人便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真话假说,假话真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在兰芝尖锐的目光下应付着饮了半盏茶,抬手望了望手表,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兰芝起身送到了门口,客气道:“小顾,有空常来玩啊。”

他连哎了几声,下楼去了。

次日清晨,一辆斯蒂庞克轿车驶入顾公馆花园,佣人正在打扫喷水池,站在台子上擦拭一人高的阿芙罗狄忒雕像,偷偷地就着喷泉水洗抹布,女神雕像脚边伏着四个小丘比特雕像,也在徐徐地喷着水。

小杏听见了汽车喇叭声,挥着抹布大喊:“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杪悦手里还抓着苹果片,从刘妈怀里挣脱开来,蹬蹬蹬跑下台阶,刘妈急的追在后头喊:“六小姐你跑慢点,哎哟,慢点,小心别摔着!”

杪悦一路小跑,摇摇晃晃抱住越珒的大腿道:“大哥,阿悦想死你了,阿悦想吃一人一口酥。”

越珒蹲下来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擤了擤鼻涕道:“悦儿原来不是想我,是想我给你买吃的!一人一口酥,谁教你的?”

“是五哥昨晚讲的睡前故事。”杪悦吞了吞口水又接着讲:“馋的我昨晚都没睡好。”

她还不识字,人名和故事全然忘记,只记得吃了。

刘妈追了上来,笑道:“这六小姐也不知像了谁,一肚子的馋虫。”

越珒吩咐司机道:“立即去买盒酥来。”

刘妈难为道:“大少爷,这甜食六小姐吃多了坏牙,十姨太知道了又要吵死人。”

“没事,买来让悦儿吃一块解解馋,其余的你们搁好就行。”

杪悦贴了贴他的脸颊,撒娇道:“大哥待阿悦最好了,姆妈坏,姆妈不让我吃糖,大哥你要天天回来,这样我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刘妈道:“六小姐人小鬼大,大少爷可别惯坏了她。去给二姨太请个安吧。”

婉萍正坐在自己房里的沙发上饮中药,捏着鼻子往下灌,苦得很,见越珒站在门口,眉间的川字纹旋即平复,抿了抿头发请他进来坐。

“母亲。”越珒请安道。他五岁那年大太太金云因患肺痨去世,紧接着二姨太婉萍的孩子不幸夭折,一个丧母一个丧子,一对可怜人。老爷子索性让二姨太养着他,逼他改口叫娘,小孩子是很容易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