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医生覰着他笑道:“大少奶奶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越珒仿佛还是很难以置信,又问他:“ 确定吗?”

“当然,不过大少奶奶有些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调养。”

王妈激动道:“嗳,大少奶奶可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朱丹摇头道:“没什么胃口。”

越珒搓着她的手道:“医生都说你营养不良了,你忍心让咱们孩子跟着你一起饿?”

朱丹此时便觉得有了些精神,那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大概早也饿了,于是道:“唔,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吃萧玉园的九丝汤了,可太远了些,叫人送来也该凉了。”

越珒笑道:“傻瓜,我直接叫宋太太过来一趟不就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我只是嘴馋一会儿,竟劳烦宋太太亲自跑一趟,再说她现在又是老板,哪能走得开。”

“这你就别管了,你且好好躺着,我亲自去请她去,想必她如何也得卖我这个面子。还想吃什么吗,我一道给你买回来。”

“我倒也不想吃什么了,只不过你去都去了,干脆去凯司令买块奶油蛋糕回来,杪悦和正彻前段日子嚷着想吃,结果爸爸一倒,竟也没空管他们,我瞧着他们都瘦了些。”

“你可真是他们的好嫂嫂。”

朱丹早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来看,如今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越发欢喜小孩子。

王妈逢人便笑着说:“大少奶奶有喜了。”

不到一个钟头,顾家上下便传了个遍,二太太一路哎唷,迈着碎步款款走到大少爷屋内,一进门便道:“好儿媳,身子可有大碍?”

朱丹难为情道:“不碍事的,只是近日胃口不好,吃少了些。”

二太太又道:“这家里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灵堂更是不要去了,那地方不干净,以免出了乱子,你就安心在这屋里养胎,待发了丧,把家里收拾干净了你再活动。”又对王妈嘱咐道:“好好伺候着,要是忙不过来,我把小杏支使过来帮忙。”

朱丹忙道:“不用了母亲,这时候家里正需要人手,再说了,小杏照顾你惯了,最知冷知热,这些日子眼瞧着你憔悴了不少,且留着小杏好好照顾母亲吧。”

二太太揾着泪道:“好孩子,你处处替别人想了,唯独忘了自己,要不接亲家母过来照顾你可好?”

朱丹一怔,笑道:“要是可以,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七日之后出殡,青帮出动子弟帮着净街。

锣鼓开道,顾越珒拿着哀棒走在前面,白色的纸钱下雪似的从天而降,后面是越城和正彻抬着老爷子遗照的小亭子,跟着后面是诵经的和尚和尼姑以及吹笙的道士,最后面是半人高的纸人、纸马、纸汽车和纸扎的老妈子佣人。

不仅如此,顾越城很新潮的请了一支西式乐队演奏,一路游行一路奏乐,奏的是《风流寡妇圆舞曲》。

曲子一奏,倒叫前头的孝子贤孙哭笑不得。

那前头净街的乌着唇,白着脸,踅回队伍跟前大喊:

“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先是一怔,而后覰到了前方冒出的一点土黄色,黑靴子像蹄子似的踏踏奔来,要来踏碎他们似的。

众人慌不择路,踏坏了几只纸人。

“不许慌!继续走——音乐别停!”越珒头也不回地发号施令。

那“风流寡妇”仿佛喘了口大气似的,又继续欢快地欢唱起来。

土肥原司令望着前方,饶有兴致地问副官,“前方是什么状况?”

副官道:“回司令,这是中国人在办丧事呢。”

土肥原扭了扭脖子,笑着问:“死的是谁?”

副官不知,转脸问一旁的翻译。

翻译顺着土肥原司令的手指看去,猜他问得是那遗照上面的老人,眯着眼睛辨认道:“禀司令,那是上海青帮的头头顾裕民,司令你再看,前头举哀棒的那位是他的长子顾越珒,后头那两个抬照片的是另外两个儿子,顾越城和顾正彻。”

土肥原扬手命军队驻足,嬉笑着观赏出殡队伍从跟前走过,这是一条东方的白龙,鳞甲纷飞,龙眼却在怒瞪着他,令他微微一震。

纸钱飘落至土肥原土黄色的军帽上,宛如坟头上的积雪,他的副官鞠了一躬,替他摘下头上的“白雪。”

那土肥原忽而眼睛一亮,抓着翻译激动地问道:“她是谁?”

翻译一怔,缩了缩脖子道:“禀司令,那些孀妇都是顾裕民的姨太太。”

土肥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翻译察言观色道:“司令看中了谁?”

土肥原垂涎道:“那位带着白帽子的小姐。”

“我若没记错,那位是顾裕民的十一姨太,从前是位尼僧。”

玉萼着一身缟素,戴着一顶披至肩后的缟帽,煞白的面庞,鼻尖和眼眶因哭泣而泛红。土肥原看着她忽而想到了自己的初恋,捻着八字胡须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