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此刻的哭声完全不似作假,是极其情真意切的、充满了血肉相连般的嚎啕。

真的是太崩溃,她跌倒瘫坐在地,崩溃到极致处,忍不住捶地问天。

苏母满脸是泪,哭到张大了嘴,既狼狈不堪、又犹如尘泥,像是随便一阵风都能将她给吹散了。

她这一辈子,从父又从夫,却自始至终都未能找到个出口。

牢笼套牢笼、层层又叠叠,就此就如同褪色剥落了的老旧照片,她既看不清当初一家合照当中、扎俩辫子的小女孩,又看不清结婚照中、那个青涩害羞十八岁自己。

都记得自己从未悲观,只要前度夸奖洒脱——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苏母躬起自己臃肿沉坠的身体,改成双膝跪地,她好似清醒了、亦或者更加疯癫了,匆匆颤抖着抓起丢在地面上的水性笔,满目仓皇,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嘴里无意识念叨,“星星别怕……妈、妈妈来救你……”

“我的星星别怕,妈妈来了……”

她读书仅止于小学,又从未有过进修,时至而今连写自己的名字都生疏费劲——

当她最后一笔写完,在家属签字处,留下来的是笨拙且别扭的字迹。

——苏盼弟。

就如同她的姓名一般,这好似陪衬牺牲的一生,自始至终都充斥着“他”的身影,而不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她”。

“她”可以说出生了,但从没有“活”过。

宸昇垂首黯然,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这张签好字的手术同意书,刚起身要走——

却没想到苏母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脸上祈求的神情,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就好像回溯到几十年前、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女孩。

“救星星——”她眼神极致哀求、令人心恸,“求你……”

定格了足足十几秒钟后,宸昇再一次、深沉而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苏星禹这颗“星星”,是他最最无上的珍宝。

全世界、天底下、整个人世间当中,唯独就只有宸昇知道,他身上的光芒有多么来之不易。

他燃烧着所剩不多的核心,笑得那样灿烂……可又谁懂年少离家,又于高处坠落,几经磋磨颠沛的悲苦折磨?

“你救了我……”深更半夜,宸昇枯守在病床前,掌心握着输液管,生怕点滴药液输进血管后太冰凉。

他深深凝视着苏星禹的每一寸眉眼,眼神情愫深浓,又满是牵扯不断的纠葛,“……就不能不要我。”

他此刻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败犬,憔悴神伤,既没有光鲜的皮毛,也没有一副足以动人的柔肠。

——就只剩下了孤独与惨。

但他知道自己的小猫神仙,向来都是一副菩萨心肠。

宸昇用手掌,珍重而爱怜地寸寸抚摸过苏星禹的头顶,喉口几度梗塞。

顿了顿后,他就仿佛说出心声,亦好似在期盼一个上天奇迹,缓缓地、强忍沙哑出声,“苏星禹——”

“你娶我好不好?”

“滴”“滴”“滴”——寂静空旷的病房当中,就只能听到仪器缓慢平稳的响声。

苏星禹的脸颊紧贴他的掌心,但眉眼柔顺垂闭,完全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顿了顿后,宸昇低低慰叹了一声,动用身心,去感受掌中这温软细腻的触觉,并伸出另一只手将被子向上拽拽。

他脸上没有任何憾意,因为恋爱脑太重,基本每隔二十分钟就要告白求娶一次。

——真的好想苏星禹在一睁眼的时候,就听见他这副彻悟衷肠。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苏星禹都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其他嘉宾来到病房,就跟进自己家门一样熟稔,拉开外套拉链,脱下来后直接往小沙发上一扔。

“还没醒呢?”晟嘉鸣凑近了病床一看,迟疑片刻后,忍不住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

但在宸昇刚投来几欲杀人的眼神时,他就已经适应无比地将手掌给收回去了。

“吃饭。”陆途将煲好的鸡汤,以及新鲜饭菜放在了一旁桌面上。

家里有人生病住院才知道,一个人根本不够,但好在他们人多、分工合作也不算累。

宸昇大概也习惯了,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苏星禹,才迟迟起身前去吃饭。

祁骁和晟嘉鸣他们俩一左一右坐在了病床前,用掌心捂住了输液管,顿了顿后,不知是不是看苏星禹睡得太安详,年轻小狗忽然往前一凑。

晟嘉鸣压着嗓子,似乎是尝试蛊惑一般,“哥——”

“你要是现在睁眼,我们全部脱衣服给你看。”

这话说的声音很小,但架不住alpha们感官极佳,刚一出口,顿时所有人都转头看来——

宸昇瞬间攥紧了掌中勺子,但是下一秒钟,陡然生变!

只见心跳记录仪的平稳曲线,就像是爆出火花一般,轻轻向上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