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尘多,洛怀珠戴上珍珠薄纱面罩遮挡,只露出一双始终带着浅淡笑意的杏眸,将他目光逮住,以眼神询问。

沈妄川眼神飘走,握着拳头咳了好几声。

慈父沈昌回头关切问他:“阿川可是不舒服?”

“无事。”沈妄川放下手,眼神淡漠下来。

护卫已清出一片地方,铺下左右两边可以躺坐的位置,正中留着烧点柴火,烤干沾湿的衣裳,再把东西热了吃。

他们刚提起衣摆坐下,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阵响动。

沈昌让护卫去探看。

两个护卫应声,提刀前去,久久没有回来。

又派出两个护卫出去,又是久久不回。

后院还传来一声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明明暴雨噼啪拍打大地,足以遮盖这等细微响动,可声音却像是响在耳边一样,不想听都不行。

正把铜壶放回小火炉的阿浮,一下就撒开了,死死拉着齐光的手。

她紧紧咬着唇瓣,不敢惊呼出声。

铜壶手把搭在铜壶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嘭——

后院也传来这么一声巨响,令人惶然。

门外风吹,垂幔拖着“嘶嘶”的裂帛声,沉沉扫过护卫推到一旁的断木。

咕噜咕噜——

沈妄川站起来,招呼银面:“我们去看看。”

“你们俩也跟上郎君,小心些。”沈昌吩咐另外两个护卫,一同跟去。

沈妄川只是垂眸看了他目露关切的虚伪容颜一眼,一言不语,抬脚朝着后院走去。

他玄色的衣摆,就从沈昌手背擦过。

洛怀珠捧着一盏热茶,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吹出,将热茶上腾腾的雾气吹散,模糊了那常常弯着的杏眸。

某个瞬间,沈昌觉得对面的眼眸,像极了林韫当初倔强讽笑,宁为玉碎的坚毅决绝。

那临死之前从身上拔下来的带火利箭,曾经从袖摆烧到他大腿,给他留下一块赤白泛红的疤痕。

如今。

他觉着左腿外侧,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握着杯盏的手禁不住抖动一下,将热茶泼洒几滴,灼着手背。

“阿舅,你没事吧?”

水雾散去,杏眸露出,漆黑透亮的眼珠子里,火光融融暖暖,是最没有攻击力的端庄温柔。

倒是有些像……林韫生母,洛夫人。

“我没事。”沈昌脸上摆出惯有的温和面具,将杯盏放下。

王夫人有两个婢女看着,坐在一旁发呆,一动不动。

洛怀珠让阿浮用醒好的面团擀点面饼,下到汤里,好让沈妄川回来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

沈昌温柔看着王夫人侧脸,视线蓦然一转,落在洛怀珠脸上。

“三娘待阿川,果真情深意重。”

“寻常而已。”洛怀珠含笑回望,“三娘喜欢经商胜于宅家为妇,只洗手做羹汤这般闲事。郎君不仅长得合乎我心意,还全力支持我经营轻翰烟华、开诗社。如此良人,自然要待他好些。”

她放下茶盏,双手扣在一起,侧托腮帮子,把话丢回去。

“阿舅待阿姑十年如一日,浓情蜜意,岂不是更加羡煞旁人,乃我等楷模。”

沈昌呵呵笑着,垂眸掩盖沉下去的神色,待到再抬起,就是一副慈父情切的模样。

“阿川怎的还没回来。”

他叮嘱侍女好好看顾王夫人,自己带着剩下的六个护卫,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直没有发出呼喊声和刀剑声这类异动,外头雨势瓢泼,他们能不挪地儿就不挪。

洛怀珠仰头叮嘱,嗓音和缓:“阿舅小心些。”

沈昌心中警惕,脸上亲善,微微颔首。

一转身。

挂着的笑意马上坠落。

他眸中光线暗沉,黑影浮起。

护卫用刀鞘替他将两侧欲倒不倒的门扇拦住,让沈昌撑着伞,立在后院,看向敞着门的一排寮房。

寮房内黑漆,只有两点如豆灯火,照出跪坐的几颗人头。

沈昌走到寮房前,停下脚步。

“阁下何人?”

无人应答。

护卫沐雨而行,一手刀一手火把,走到寮房前,将黑暗撕破。

沈昌便得以见着,四人身穿寿衣跪坐蒲团上,前方摆着一口棺材。

他们沉默无声地僵着手,丢出一根根树枝。

树枝落地时,沈昌刚好出声。

伴随着风雨侵入,满房白麻、白花被拉扯着四处飘摇,瓢扬起来。

两点烛火颤动,颤颤巍巍斗不过风雨,“噗”一声灭掉。

火光灭掉时,护卫恰举起火把。

跳跃浮动的光影中,四个跪坐的人抬起淌血的七窍,双眸如枯井幽深,看向沈昌。

沈昌眸子瞪大,瞳孔微缩,唇瓣惊愕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