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龚前辈之前,我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放松。到此刻,却知道有人能帮助谢玉衡。提了一晚上的心弦霎时松开,我只来得及听谢玉衡惊叫一声“沈浮”,再之后,竟是直接失去了意识。

“沈浮,沈浮!”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很宇未岩想去回应,可是身体太沉,眼皮太重,费尽全力,也没能给出哪怕一声“嗯”。

“沈浮……呜呜——”

前头叫我的人竟然开始哭了。我听着,半是无奈半是茫然,心想:“原来谢玉衡也有这样的时候……”有一刹那,我竟开始觉得其实他要与我一同离开也不错。可过了会儿,我又开始憋闷。人生那么长,纵然在我走的最初那些时候会有伤悲,可日子一长,总能找到更多开心开怀的事物。自然,要是他真的放下我,我会很难过。可难过之后,总还是要高兴的。

喜爱一个人,怎么会就不因他的开怀而欢喜呢?

可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过了片刻,我又开始发现不对。

在耳畔喊我的仿佛不光是一个人。有男有女,听起来年纪都不轻了。他们里头没有谢玉衡。

我起先是着急,可到后面,一个大胆、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极端的难过跟着涌上,一个称呼已经到了我唇边,又被我的伤势压制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吐出。

给不出回应,总能让我瞧上一瞧吧?

怀抱这样的心思,我开始努力地睁开眼睛。这一次,身体没再辜负我,一点细微的光线从眼前照了进来。我由此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色,再仔细一琢磨,似乎是自己的血流到了眼睛上。然而,与谢玉衡一起从外面逃回的时候,我身上一定是没有这么多血的。

所以,这是——

我愈发努力了,耳畔的哭声与喊声也愈发清晰起来。他们在叫:“我家孩子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醒来?他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在哭:“医生,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他今年才刚刚考上大学啊!”

大学。

我在心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很快,一股熟悉的感觉涌入脑海。我看到了在春日里灿烂盛开的花树,听到自己“为什么今天又要早八”的抱怨,还有“学校门口新开的那家自助火锅不错,咱们什么时候去吃一顿”的乐呵邀请。

“我们会尽力。”有陌生的声音说。再之后,我听到了更多、更杂乱的声音。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出血量太大了。”

“器脏破裂!”

“输血,快点输血——”

“要好好的啊,要好起来……”

我眼睛到底又闭了回去。可是,已经有一副画面牢牢定格在心头了。

爸爸妈妈。

在我上救护车的时候,他们带着伤,却跑在我旁边。

他们没事。

太好了。

我慢慢地、轻松地想。

意识越来越黑,越来越沉。

飘飘落落,不知道要跌到什么地方去。

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黑暗,纯粹的黑暗。

“哗啦——”

有新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畔。

与之一起的,还有全新的触感。

温热的、柔软的布料贴在我的面颊上,为我擦去汗水血水。动作非常仔细,很明显,做这些的人心头带有对我深切的关怀。

我近乎要为此享受,原本无知无觉在虚空当中跌落的意识也为此挣扎起来,拼命想要从黑暗当中浮出,好看清楚照料我的人的面孔。

不过,其实哪怕不去看,我也知道答案了。会擦着擦着就吐出一口气,再直接来捏我脸颊的人还能有谁?一个名字回荡在我的心田之间,气势颇为磅礴,只差让我睁眼大喊:“谢!玉!衡!”

“啊!谢小兄弟!”可惜的是,我的眼睛到现在还是没能真正睁开,喊话的事情也只能交给别人代劳。对方明显带了很多慌乱失措,连声音都是在打飘的,说:“你怎么起来了!快快躺下去!”

我一愣,倏忽想了起来:如果要在我和谢玉衡之间选择一个更需要休息的人,那答案非他莫属!结果呢,现在我躺在床上睡大觉,他却闲不住地爬起来给我擦身上?

意识到这点,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坐起来,一样喊他的名字:“谢——哎哟哎哟!”

我捂住自己的脑门,忍不住地叫了出来。两句之后,又想起什么,赶忙抬起头来看面前的人。便见谢玉衡正在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我,而后缓缓抬起手——又放了下去,可惜没有真正放下,我瞧见了缠在他手上的纱布,赶忙将他拉了过来。

自然是动作很轻很轻,也只碰到了谢玉衡的手腕。来不及再回想一番梦中的场面,我的心绪被谢玉衡背对着我,手臂垂落身畔,掌心汩汩流血的场面完全侵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想要把纱布打开,仔细研究一下谢玉衡究竟伤得多重,到底又被理智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