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也开始娓娓道来。

京中一切都贵,可回家也要不少盘缠,更有可能途中遇险。他斟酌百般,到底选择留下抄书赚钱,顺道准备三年后又一场春闱。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年幼时曾在秋水剑门所办村学听课的经历。

若非剑门免去他的束脩,家中一定没有钱财让他读书。时至今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农夫。哪里像是现在,能为恩人开口。

话讲出来,人群中几个统一穿着褐色衣袍的江湖客相互看看,走出来朝他拱手,“先生能有今日,便是掌门最欣慰之事。”

书生笑了笑,退回人群中。

而他依然不是结束。

“那年我娘病重,我去求镇中医馆,他们说一副药要五两银子,便是将我家祖屋卖去也付不起,不如趁早放弃。是几个和那边大侠一样穿着青色莲花袍子的人路过,将他们的剑当了,给我娘看病吃药。再几天后,我在码头看到他们扛包。那会儿羞于上前与恩人想见,此刻却不能再退缩。”

“我年幼时曾叫拐子带走,当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不知不觉就不见家人。那会儿正是几个江湖大侠察觉不对,将我从拐子手里救出,还将那恶人扭送官府!待到长大些,再想此事,我是骇出一身冷汗。对,我家阿爹阿娘提过,带我回家的人是个道士,名叫黄鹤!方才仿佛正听到恩人名头?”

“我家女儿……”

“我年幼时也读过旁边门派办的学堂!可惜不及那位书生相公头脑好,到今日也只能做些买卖。”

“我……”

“还有我……”

一个一个人站出来,烈烈日头照着他们,照不灭他们眼里的坚决。

也照不灭江湖客们眼眶的红色。

初时或许还有和谢玉衡提过的一样、不过图谋名声才来京城的人。但在听说众人准备以真面目与朝堂相对时,这些人自然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留下的,不说心怀大义,也的确一心助人。

出手的时候是不求回报,可当“回报”当真出现,他们自是感动。

“这些事,待郭大人回来,本官皆会报予。”

我身旁,杜大人郑重地说。

语罢,他深深躬身,朝下方江湖客们落下一礼。再起身时,我留意到,他眸中也有水色。

起落

有了杜大人这番表现,灵犀卫再扣着人便不合适了。

众多前面被押住的江湖客得了自由,倒都记得大局为重。我一眼扫过去,基本没人和前面制着自己的灵犀卫起冲突。有那道行深的,甚至能朝对方笑一笑。道行浅的,也不过是瞪一眼、哼哼两声。

灵犀卫那边的表现也差不多,甚至显得脾气更好些。在上头的示意下放了人,便再没往江湖客们身上看一眼。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往自己原先的位置挪动。

不对……

我眼睛眯起一点,更仔细地去分辨。

不太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记性不算太好。面对许多陌生人,要确定他们原先站在何方也是难事。不过,仔细观察了会儿,我还是察觉到:那些顶着不同代号、尚且没有“天权”“天枢”等正式名字的年轻人,乍看起来是往人群里散开了,但有几个地方,他们分布得格外密集。

可不就是我与谢玉衡所在!?

……

……

日头还在继续爬高。

看客当中,不少人开始用袖子、帕子擦汗。

杜大人抬头看了看,大约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侧过头,与留下的另一名监斩官商量了两句,又朝身侧的下属们吩咐起来。

不少人因这动静屏住呼吸,连擦汗的动作都稍稍停下。身子不由前倾,脸上、眼中写满了一句话:这是要开始了?

的确。在众人目光中,太平门人与无尘山庄上下、其他被卷入的江湖客被分别带到刑场两侧,刽子手拎着磨得锋利的大刀上来,旁侧自有人喊:“午时已到——”

杜大人念起判书。别看他长得瘦,嗓音却是让我意外的洪亮。一个个名字落在在场众人耳畔,其中大多在我听来都十分陌生,于百姓们来说恐怕更是如此。他们脸上却露出许多畅快,只要恶人被惩罚,便算大快人心了。

如此情形之中,刽子手们举起大刀。

一起,一落!

无数太平门人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本以为自己已经算见多识广,可真到了鲜血喷薄而出的那一刻,本能反应还是将眼睛闭上。心脏“咚咚”狂跳起来,灼热的空气将血气烘得更腥更烈,一股脑地往人鼻子里钻。我近乎作呕,唯一能做的是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人血,不是人血,是我在家里帮老爸杀鸡杀鱼呢。”

如此自我催眠良久,我总算能睁开眼睛。却也不是望向前方,而是别扭地偏着视线,你家里忽略刑台上的场面。

这么一来,目光竟是转到天璇身上。和同僚们一样,他也已经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