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桂香的树荫里,颜方毓看着面前期期艾艾的小兔子,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无言地碰了一下他的发顶,紧接着劈手丢出折扇。

玉骨见风就长,眨眼化为可以载人的大小。

颜方毓翩然落了上去,指掐法诀,扇带着人“腾”地一下凌空而起。

他宽大的袖摆霎时飞扬起来,带起的甜香气息扑了眼巴巴仰着脑袋的容秋满头满脸。

玉骨扇升上高空,穿入云层,很快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而立于扇端的颜方毓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就带着一股子抛妻弃子的渣男味儿。

容秋愣愣盯着颜方毓消失的那一小片天空,直到眼睛都盯酸了,这才抱着膝盖,缓缓蹲了下来。

地上铺了一层桂花。

山中桂树与中原品种不太相同,花瓣不似常见的鹅黄,而是深醇的橘黄色。

容秋拨起一捧,犹带晨霜的落桂晶晶莹莹堆在手心中,像一粒粒饱满透亮的橙肉。

大抵是因为颜方毓今天真的很赶时间,两人谁都没想起来吃饭的事。

此时容秋身旁没了攫取他注意力的老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饿来。

他盯着手中的桂粒看了会儿,低头嗷呜吞了一口。

金煌煌的桂瓣看起来像桔粒,闻起来气味馥郁甜腻,而味道绽在舌尖上却又苦又涩。

就像颜方毓曾给他烹的那一锅茶。

容秋嚼了两口,忽然怔愣。

仿佛苦味从唇齿一路漫上了眼眶,他的眼圈霎时红了。

就像他闻到蜜香时,才恍然发觉自己肚子饿一样。

也是等到颜方毓彻底飞走了、不见了,想和人说的话才慢悠悠地从容秋脑袋里浮了上来。

颜方毓才刚受了伤,不应该来回奔波;

就算有事情要和师尊商量,也不是必须上门,可以打灵璧商量;

又或者,腹中小兔崽已长出了形状,需要爹亲的胎教……

——明明有太多太多理由可以劝颜方毓留下来,可他刚刚竟然一个都没想起来!

容秋好后悔!

怎么能没想起来呢!

自己刚才笨嘴拙舌的蠢样在容秋脑海中循环往复,能设想得出往后余生中,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这段记忆都会被他这样提溜起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播放。

啊啊啊好后悔!

容秋全身上下都难以形容地难受起来,好像有一万只岁崇山峻岭在他身上爬。

他抓起一把落桂,左右开弓嗷呜嗷呜狂塞了几口,鼓着腮帮猛嚼一通。

浓烈的苦味令容秋的眼泪“哗”地淌了下来。

他任由泪珠滴滴答答落在桂花瓣上,像小荷上聚的露珠,又像檐下缀雨。

……其他的理由都是借口。

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会想他的呀。

而这种想念与离家后思念爹娘是不同的。

容秋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与父母只是短暂的分别。

就如同他在森林里自己搭兔子窝,在里面度过了许多个夜晚一样。

他们是血脉相系的家人,于是天亮了,回到家,家人便又能团聚了。

但颜方毓……颜方毓不一样。

对方始终与自己若即若离,像在高高天际远远飞着的风筝,只有一根细细的线与他相连。

好像只要容秋打盹儿时松一下手,就连那根细细的风筝线也攥不住了。

他不喜欢放风筝,只想把漂亮的风筝紧紧抱在怀里。

容秋捧着桂花在树下蹲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把剩下的桂花一股脑塞进嘴巴。

而后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来,走出树荫,走回山门。

“哎?刚刚那树下有人吗?”

路过的学子眼神追着容秋盯了一会儿,疑惑地与同伴交谈。

同伴看了看桂树:“大概有吧?没注意。”

那人嘟囔:“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小学子们很快把这段小插曲抛之脑后,几人说说笑笑向城镇的方向走去。

一阵秋风吹过,将容秋挖出的几个浅坑悄然抚平。

树下的落桂又是一地橙黄,似在等待下一对离别的人。

常言道, 高处不胜寒。

但那只是对常人来说。

厚厚云层之上,颜方毓踏着玉骨扇破空疾驰。

凛冽朔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也让他滚烫的脑袋降下温来。

颜方毓凭着一股劲头掐诀上扇, 头也不回地御出千里, 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得离开了。

容秋觉得他走得绝情又干脆, 但唯有颜方毓自己知晓, 他这是逃得狼狈。

逃跑, 对于现下情形来说无异于只是扬汤止沸, 杯水车薪。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再瞧一会儿容秋泫然欲泣的脸,再听小兔崽子说几句挽留的话, 那些滚烫炽热的心念便会冲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