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乔帮她拢好被子塞到胳膊两侧,周文红个子不高,病后消瘦,愈发显得矮小,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团云,随时都会消散。

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江语乔轻声问:“奶奶,您有什么愿望吗?”

这话她早该问了,她亏欠奶奶太多。

“愿望?”周文红认真想了想,“没有。”

“没有?”江语乔霸道起来,“必须有。”

“那那我希望我们语乔啊,永远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多吃饭,长大个儿。”

江语乔无奈:“我都多大了,多吃只能长肥肉。”

“长肉也行,你现在啊,太瘦了。”

“还有别的愿望吗?”这并不是江语乔想听的,“例如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做的事儿,什么都行。”

周文红还是答:“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就是没有嘛,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江语乔本以为,奶奶不想治病,躺在床上对她来说很痛苦,她或许渴望去旅游,又或许渴望回到山塘庄,但她从没有想到,奶奶会觉得此刻就是很好的此刻了。

“非要有的话,奶奶希望你啊,别太累,考试都能考高分,想上哪个大学就上哪个大学,一切顺顺利利的。”

说来说去,还是在说江语乔,奶奶没有自己的愿望。

江语乔安静听她说,问:“那我带您出去玩好不好,咱去老家转转吧。”

周文红摇头:“不去,大冷天的,去那儿干嘛,再说你还上学呢,作业不写啦?”

江语乔只好作罢:“那那等我上大学,我再带您去。”

周文红的精神头不比从前,说了会儿话又开始犯困,江语乔帮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来,蒋琬刚做好饭,是她爱吃的虾仁豆腐煲和江朗吵着要吃的金沙鸡翅。

江正延坐主位,点评:“今儿这饼烙的不错,你看我说的对吧,这水少放点筋道劲儿就上来了。”

蒋琬回:“楼下买的。”

江语乔在一旁听着,举起手看了看。

这一年,学校附近新开了家鸡蛋灌饼,学生们吃腻了包子油条,每天早上都要去排队,江语乔胳膊有伤,早起又总是恍惚,不知怎么的被热油溅到,烫伤了手背。

那是什么时候?好像就是这几天。

她记得向苒刚好她身后,听她吃痛忽然上前,格外紧张地抓起她的手,江语乔被吓了一跳。

好在伤得不重,涂了几天烫伤膏,没有留下疤痕。

她摩挲着手指,忽然想到了对策。

第二日,江语乔出现在卖鸡蛋灌饼的摊子前,她来的早,店家刚开始摆摊,东西还乱糟糟地堆在车上,见有客户上门,女人忙生火准备东西,一边问江语乔吃些什么,一边扯着嗓子朝男人吼:“那油桶用完盖上盖子,你能不能别老让我说你?”

江语乔扫视四周,没看到向苒。

“要双蛋的,加一片鸡排,正常辣。”

“行嘞,五分钟就好,等会哈,火有点慢。”

女人动作麻利,嘴上热络招揽顾客,手上动作不停,很快,香味飘上来,女人刷上酱料,打包好正要递给江语乔,一旁的水碗忽然打翻掉进了油锅里。

江语乔刚要伸手,连忙躲开,后退时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向苒死死拽开她的手臂。

她不知从何而来,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伤到了吗?嗯?有没有伤到?”

她翻来覆去去看她的手背。

她轻轻松了口气,只看着她。

冬日的清晨光色昏暗,太阳总是隐在云层之后,不比雨后阳光金灿,能穿透厚重的窗帘,照亮凌晨五点的房间。

绑在头发上的蓝色发绳不知何时滚落到地上,江语乔缓缓睁开眼。

向苒也睁开眼,呼吸急促,眼神里仍装着2015年,抓着江语乔手腕时的慌乱。

江语乔知道答案了。

近旁的地铁站传来轰隆声响,晨光中,向苒的瞳孔是琥珀色的,江语乔的影子映在其中,仿佛已经存留了许多年。

她和她对视,片刻后,慢慢笑起来。

“早。”

江语乔轻声说。

2018-2016(1)

“醒了吗?”

江语乔声音很轻, 像是耳语。

向苒缓缓吐了口气,声音更轻:“嗯。”

“还早,刚五点, 还要不要睡?”

向苒呆呆的, 像是还在做梦:“嗯。”

江语乔看着她笑,清晨起风, 窗外偶尔有树叶碰撞的声响和一两声欢快的鸟鸣,整个城市正在慢慢苏醒, 近旁不断传来轰隆声响, 是早班地铁呼啸而过。

“向苒?”

她轻声唤,像是怕吓到她。

向苒眨了下眼。

“向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