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嘻嘻地对左右道:“还是汝等知我心意。”

保母离开了片刻,回来就看到华滟只穿着一领单衣坐在风口,顿时急得大呼小叫:“三娘,你才出了汗,怎能这样吹风呢!”说了一阵,华滟兀自岿然不动,她便转过头去呵斥女使,“殿下何等尊贵!尔等岂敢不顾殿下的身体教她吹风,倘若殿下受凉有恙就唯尔等是问!”

那群女使就唯唯诺诺地点头,只是手上动作却还没停。

保母气急,但又无可奈何,这一殿宫人,毕竟都只听华滟差遣。她们这样子,不就吃定了殿下要吹风,要凉快吗。

小姑娘们还是脸嫩,哪里知道三伏天着凉的苦楚,保母想。

华滟到底是她亲手带大的,保母便板起脸来,想着谆谆诱导。奈何自华滟十岁起就不吃保母这一套了,她唠叨任她唠叨,我自八风不动。

正当华滟将要不耐烦时,门口传来一道含笑的男子嗓音:“是谁又惹我们随波不痛快了?”

华滟闻言,当即双眼一亮,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踏在地板上朝门口来人跑去。

好在月明宫满地通铺了氍毹,不至于从脚底受寒。保母先是一惊,而后赶忙提着公主的绣鞋追了上去。

“皇兄,你怎么才来!”

来人一身文士打扮的牙白色燕居服,头上戴着黑色的幞头,个头高且痩,面容清俊而体态风流。倘若手中再执一柄折扇,便是外头那些清流学子的模样了。

保母仰面一见,惊得当即跪了下去,举手加额恭敬道:“拜见太子殿下。”身后一溜的侍从们也跟着跪了下去,口称太子,叩头见礼。

太子随口说了句起来罢,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妹华滟身上。

在一开始见到他的兴奋过后,华滟就很不高兴地背过身去,气呼呼地不理他。

太子华潇,素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因善诗文、工书画,平常更以文人自居。曾有一句词“犹向花间留晚照”风靡皇都,人都称他是“花间太子”。

此刻见小妹气恼,他倒也不端什么架子,双手一拱就对着华滟作揖,“是大哥的不是,出门时被绊住了。竟叫皇妹等了这许久。”

华滟不是那等蛮横的女孩儿,见得了华潇的赔罪,仰头轻哼了一声,这迟到的事就算翻篇。

华滟瞅了瞅他衣襟上的褶皱,转脸便笑嘻嘻地问:“是白侧妃?”

太子白净的脸皮上顿时浮现出一点窘意,顺着她的视线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襟,掩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是大哥抱着你侄女的时候抓出来的。”

华滟也不多说,只是轻飘飘又看了一眼他的衣领,嘴角弯弯。

太子低头一看,雪白衣领上蹭了点嫩红胭脂,远望甚是瞩目。

他呆了呆。随即佯怒地轻斥:“去去,你一个姑娘家的打听这些事做甚?”

任谁被未出阁的幼妹说破房中事,都会发窘,何况一国储君。只不过华潇同他这小妹意外地合得来,也知道这月明宫上下宫人不会往外传半点消息,这才放心地如此佯怒斥诉。

太子板起脸来教训她:“还不快去更衣,若是天色晚了宫门落了钥可就出不去了。倘若父皇知晓我带你出宫……”后半句带了些意味深长的韵味。

那头华滟一心惦记着出宫,一听皇兄这般说,便立时转进屏风后去更衣了。

等到她换了衣裳出来,口中唤一声大哥,华潇抬头一看,执杯的手惊得一抖,险些要洒出茶水来。

华潇慢慢踱步到她身旁,且赞且叹:“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华滟一身石榴红的簇花窄袖圆领袍,腰身束着镶玉银带,肤白胜霜,发若鸦羽,眉眼秀丽,英英玉立。因着年纪尚幼的缘故,很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如此装扮后,不仅秀致出挑,一张俏脸若是板起来,人都会以为是极俊美的少年郎。

华滟粲然一笑,学着皇兄的模样拱手作揖,压低了声音道:“小弟见过大哥。”

华潇哈哈大笑,揽过她的肩:“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便去见识见识世面。”

早有太子倚重的内侍备好了车马,候在了宫门口。

只是这新鲜出炉的“兄弟”俱是骑射好手,都摈弃马车不要,一人一匹良驹翻身上马,扬鞭一策,就如驰箭般射离了皇城。

大夏的都城上京,是座不夜城。

明帝绍泰年间起就废除了宵禁,故而天色昏暗后满城烛火渐次点燃,倘若从京畿令暎山上俯视,便可见纵横九衢十二陌的上京城里明暗相通,华灯宝炬,光彩争耀,照得夜晚有如白日。

而从皇宫至朱雀门的这一段甬道,早有宫人清道,当先两匹骏马飞驰而出,其后跟着数名骑卫。

待到出了朱雀门,那些远远缀在身后的近卫们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偶尔回头张望,只见人头攒动,士子冠冕、仕女裙摆窸窣摩擦,丝竹管乐、呼唤徕客此起彼伏,连同暮春夏初晚夜里拂过的醉人薰风一起,这片神州大陆上最为繁华、最为辉煌的红尘浮世朝他们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