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一甩袖袍,兜起清风将日光洒落的金辉搅碎,浮尘跃动。

“来人,垫下桐油布,在此行刑!教诸位看看,何为‘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4陛下明目在前,岂容底下污浊。”

一直没作声的街道司街使和都水监使者对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只作壁上观。

长文长武马上去搬条凳,让铺兵将右边掌柜压到凳子上。

铺兵看了一眼司里的巡铺长,得到了一个闭着眼睛的艰难点头。

他们底层差役,也没法子,只得照办。

怕待会儿压不住人,他们将结绑得死紧。

谢景明看向京兆府府尹身后的衙差,再将视线转到府尹那张满是油光的脸上,无声冷看。

府尹抹了一把脸,朝后头的衙差喝道:“还不快去,杖责之事还要本府亲自动手不成?”

左右两位衙差麻利将手中佩刀交给其他衙差,上前接过铺兵从他们府衙借的杖,高高举起打在右边掌柜肉臀上。

“啊——”

惨叫啕哭声响彻麦秸巷。

慢慢地,随着衙差数到四十九,右边掌柜已经昏死过去。

人群也从喧嚣到不忍看,再到心惊胆战。

阿浮抱紧柱子,皱眉道:“他这样做,就不怕全城的百姓都惧怕他,背后说他是酷吏吗?”

“如今不就是了么?”洛怀珠眼也不眨看着那个站在旭阳中,满脸病色也眉目刚严的青年,“更何况,他今日若是不狠,侵街令此后便会形同虚设。现下这么一闹,政令定会下达无阻。”

毕竟,他连傅侍中的小舅子都打了,还有谁不能打。

皇亲么?

倘若皇亲敢阻拦,谢景明怕是一样照打无误。

当今圣上,绝不会怪罪于他,反会借此削弱皇亲势力。

谢景明心中了然。

只是对方这般行事,等到新政步上正轨,他便会成为天子弃掷出来,以安民心与臣心的一把染血刀具。

他心里定然清楚,却依旧这般做法。

洛怀珠漆黑透亮的眼眸,波光微微晃动。

便在此时,砚铺的伙计满脸急色跑来:“娘子,有人、有人来砸场子!”

“什么?!”阿浮从基石上跳下,扶住洛怀珠,“娘子,我们先回去看看情况。”

洛怀珠转身:“走。”

静默人群之中,一朵由新鲜丁香花拼成的蔷薇动了起来。

谢景明的眼神随之移动,没入窄巷。

清平乐

轻翰烟华门前, 也围了一群人。

齐光和既明挤出来一条路,让洛怀珠走进去。

人刚踏进店铺,便迎面飞来一方砚台。

阿浮快快向前两步, 抬手将砚台抓在手中:“谁在闹事!”

丢砚台的纨绔郎君不耐烦回头, 在瞧见端庄站于门口间的洛怀珠时,脸色稍稍转晴。

铺子的窗敞开, 清晨明媚的光从窗台跃进来, 在她银线暗绣的裙摆下微微跃动,一片流光溢彩, 映照到那张白皙清润的脸蛋上。

如同浮光跃金水面上, 随风摇曳的冷荷。

纨绔郎君斜乜着眼,声音不屑:“你便是这铺子的东家?”

“正是。”洛怀珠向前几步, “不知这位郎君遇上了什么问题,为何在此大发雷霆?”

纨绔郎君冷哼一声,朝阿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不妨先看看那小丫头手中的砚台, 再与我说话。”

洛怀珠朝阿浮伸手,接过砚台端详。

此砚台乃是端砚,石质温润如玉, 细致紧密,摸上去却滑嫩,犹如上好的绢丝一般。

砚台四周, 以深刀镂雕的工艺, 刻画出了前人《木石图》1的模样,以砚台磨墨的部分本身为怪石,四周延绵的部分为伸展出去的枯木。

光是那独特的清峻轮廓, 便惹来不少学子青眼。加之这方砚台的石纹,恰好与《木石图》上蜗牛一样的石头纹路契合, 更是显其独一无二。

盖因此方砚台价格实在昂贵,大家便只是欣赏几番,并无人出手。

直到纨绔郎君到来,一眼就瞧上了,说要包起来,一百五十贯2眼也不眨就让随从掏出来。

如今。

砚台背后多了一条长长的裂缝,仿佛稍稍用力一些,便能将此砚碎成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