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奶奶长命百岁,写完觉得自己太贪心了,贪心的愿望是不被允许的,于是划掉,又写,希望奶奶活到九十九,想了想又划掉,再次退让一步,希望奶奶不要生病,不要生病,要健康,不要痛苦。

后来没过多久,奶奶就病倒了,这世上好多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冷风里,颜色各异的木牌撞在一起,有的人祝福家人身体健康,祝福学业有成,有的人祝福友谊长存,天长地久,还有求恋人永远在一起的,名字用的是缩写,也有暗暗发誓,考上高中,不然出家的。

字迹最好看的那张上面写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语乔神色冷漠,向苒却看得专注,不小心滑了一跤,被江语乔紧紧接住,羽绒服的面料蹭到一起,袖口传来轻微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

像是踩雪的声音。

向苒低着头,看脚下。

雪还在下,有人的步子乱掉了,是谁,向苒不说。

晴空般、蓝色的雨伞下,她们看同一场雪。

2018-2012(6)

公交车站位于近旁的街上, 要稍走几步路,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街上走满了没打伞的人, 双手插兜捏紧袖口,脖子缩在领口里, 身子往前弓着,躲避着湿漉漉的雪, 飞快朝前走去。

江语乔和向苒走得很慢, 天色太暗了,一把伞下挤着两个穿冬装的人, 总归有些拮据, 只能紧靠着往前, 这条路修的不平整, 凸起晃动的石砖都被积雪和杂乱的脚印盖住了,看不分明, 女孩们靠在一起,时不时开口提醒。

“这里有台阶”、“小心脚下”、“别踩空, 砖是活动的”

终于到了公交站, 江语乔看了看站牌, 问:“你是哪一路,113还是756?”

都不是,向苒想了想:“我是217,去西台路方向。”

“哦, 那不在这个公交站, 还要往前走一段。”

说话间,江语乔要坐的公交车已经进站, 近旁等待的两个学生从长椅上起身,收起伞,抖了抖湿漉漉的雪。

江语乔把伞递给向苒:“伞给你吧。”

她恍惚记得,这把伞,自己本就是留给她的。

向苒没有拒绝,只是问:“你下车不用吗?”

雨夹雪而已,不打伞也没什么,只是奶奶总担心她感冒发烧,察觉天气不好便要往她书包里装雨伞,叮嘱她不能受凉,免得打湿衣服被风一吹,湿气进了骨子,老了要犯骨头病的。

哪有那么娇气了,不打也没事的,再说,奶奶会来接她的。她听话,奶奶却不听话,江语乔说过许多次不要她来,可只要下了雪,奶奶一定会等在公交车站接她回家。

她心里泛起一点温热。

“我家里人来接我。”江语乔把伞塞到向苒手里,三两步窜上了公交车。

到家时,蒋琬正在厨房炒菜,江语乔按响门铃,听见她高声喊着:“小朗,去给你姐开门。”

咚的一声,江朗从沙发上跳下来,垫着脚尖去开门,又急匆匆拿着手机跳回沙发上,两只脚踩完地板踩沙发,没骨头似的横躺着,身子扭出八个弯,游戏声刺啦啦地从手机里传出来,是这一年最流行的神庙逃亡。

江语乔把书包放到沙发上,见两只拖鞋一只卡在茶几底下,一只飞出去两米远。

“你那金贵的脚穿不了拖鞋是吗?”

江朗打小就怕江语乔,江语乔喘气频率慢了半秒,江朗都能听出来。老话说家里总是老二最横,他这个二姐比爸妈加起来都可怕,平日里爸妈说他个什么,他撒泼打诨装疯卖傻,总有糊弄过去的办法,但是在二姐这不行,江语乔眼里不揉沙子。

“穿得了。”江朗嘀咕一声,没等江语乔发作,自觉把游戏音量调小了些。

桌上放着一副眼镜,是蒋琬新给他配的,店员忽悠说这眼镜是特殊镜片,能够延缓度数加深,蒋琬就是典型的当代孩子妈,一听说为孩子好,心甘情愿上套,脑子一热花出去两千四百块。

江语乔问过,如果度数加深了,眼镜店退钱吗。

答案是当然不退,如果度数加深了,可以免费更换镜片,这和存了一张两千四百块的储值卡有什么区别?

江朗刚开始戴眼镜,还不习惯,此时那两千四百块被他扔在桌子上,镜片朝下,江语乔捡起来看了一眼,看见两道清晰的划痕。

她火上心头:“你没长骨头是吗?”

江朗闻声,乖乖坐起来,从烂泥形态进化成人。

头发乱七八糟,校服脏兮兮的,领子乌黑一片,洗都洗不干净,人佝偻着背,脸和手机只隔着十五厘米,像是被游戏吸走了魂。

简直没一处看着顺眼的。

江语乔越看越烦躁,刚要发作,忽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江正延和江晴回来了,江晴抱着个大礼物盒子,招呼江语乔去看,江正延则瞪了一眼江朗:“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你那眼珠子还要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