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方苏醒过来,巫婆婆便用虞净舟的性命威胁楚祯,若说出去般若洞中她的秘密,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她都会将虞净舟碎尸万段。

楚祯看着虞净舟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以及巫婆婆小孩子神态,便知婆婆只是在说笑,但他还是以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条”性命起誓,若透露出婆婆半个字,便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自楚祯出洞,无论是藩王和父亲,还是筱罗与夏侯般,皆未询问他洞中究竟有何物,他与虞净舟又是为何耽误七日之久,最终如何逃出洞中。

红白两洞的奇幻之旅,楚祯与虞净舟之间的死生之约,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就像七日养伤期间的种种,也只有筱罗与夏侯般二人知晓。

从楚祯回来的那日开始,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各自有了各自的秘密。

夏侯虞的伤已经痊愈,夏侯般的眼睛不再见光流泪,楚祯身上的落红似是也因着这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祺听后,甚至大哭,口无遮拦地说他哥不会死了。

大家缄默其口,就这样过了一段漫长又温馨的日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窜个子的时候,短短一年,夏侯虞、楚祯,还有夏侯般一个窜的比一个高。

去年还与他们三个少年人个头相仿的筱罗,已经被落下了一大截,夏侯般常常不知死活嘲笑筱罗的个子,往往都被打的三天下不来床。

没有落红坠着命的日子轻松又畅快,楚祯成日与夏侯虞黏在一处,不是饮酒便是比武,好不快活。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如今已修长挺拔的楚祯半夜突至夏侯虞的屋顶。他趴在上面,探出一个头来,对着庭院赏月的夏侯虞道:“净舟!饮酒否?”

夏侯虞被猛地吓一跳,一回头,是笑得灿烂的楚祯。他不自觉笑出了自己隐秘的一颗小虎牙,在他那张刀刻斧凿般的容貌上,显得如此突兀。

见夏侯虞没有立刻回答他,楚祯又道:“如此良辰美景,就不要心事重重了,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年元月十五吗?我们来饮酒作画!”

夏侯虞怎会不记得那年的十五月圆夜,彼时他将楚祯比作月上仙子,如今楚祯阴差阳错成了苗疆人人口中的仙灵。

那时楚祯本想解释自己不是自神树中走来,也并不是所谓仙灵。

没成想藩王制止了他,深沉道:“苗疆已经十年没有信仰了,百姓浑噩度日,日子仿佛坠入深渊没有尽头。祯儿,你可愿受些委屈,当这个仙灵,拯救苗疆百姓心中荒芜?”

楚祯听罢沉思片刻,毅然道:“王爷,祯儿唯愿天下百姓,安康喜乐。”

夏侯虞当时听毕,只觉这“仙灵”二字或许听起来轻飘飘,可被苗疆每个百姓叫出口,便觉肩头沉痛。

“喂!你怎的不理我?”楚祯凑到夏侯虞面前,与他鼻尖对鼻尖。

夏侯虞登时回了神,耳朵脖颈霎时猩红一片,幸好月凉恰时躲进了云朵,月光未暴露他的窘迫。

“画什么?月亮?”

楚祯连连摇头,“每年都画月亮,今年画点不一样的。”

“你说画什么?”

楚祯托着下巴,为难道:“未想好,我们先饮上一壶酒,再借着酒劲作画。”

夏侯虞应了一声,与楚祯一同进屋,拖鞋上了榻。

他们二人几乎每日都会卧于一榻,谈天谈地,如此一年过去,他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二人沉默片刻,楚祯突问:“净舟,你在苗疆快活吗?”

“快活,飞飞不快活?”

“嗯,有点吧。”

“为何?”

“苗疆终日大雾弥漫,见不到天空,见不到翱翔的鹰。”楚祯说着,抬头望月,也就只有在月圆之时,他才能看清苗疆的天空。

夏侯虞有些醉了,脸颊绯红,探出身子朝屋外看。

“你想离开了。”

“我……”

夏侯虞继续道:“你不只是想离开,你想去漠北,是吗?飞飞。”

楚祯噗嗤笑出声,自嘲道:“果然还需是净舟,此生唯一懂我。”

夏侯虞看着楚祯捎带落寞的侧颜,注意到楚祯的右耳,酒劲让他眼前有些模糊,看着楚祯耳朵的轮廓,竟觉神似一只飞鹰。

他不自觉拿起画笔,未经楚祯同意,便在楚祯的耳朵上画了起来。

凉凉的墨汁点上耳朵,楚祯知是夏侯虞,未有丝毫抗拒。

不消片刻,一只展翅翱翔的鹰,在楚祯的耳朵上活了过来。

“让我猜猜,”楚祯笑着说,“你画了一只鹰。”

“猜对了。”

“……谢谢你,净舟。”楚祯说道。

“为何谢我?”

“此生能有你这样的知己,死而无憾。”

“还有呢?”夏侯虞问出这番话的眼睛,从未如此亮过。

他急切地逼问楚祯:“还有呢?除了知己,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