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

眼前的人,用这张脸,说着他记忆里的娄哥完全不会说的话。

娄影的话没有那么多,他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内秀、沉静,说的话,也多数是夸奖他,鼓励他,包容他,像一团光,温柔地包拢着池小池。

他对池小池的好就像太阳,因为太阳不会要求人的回报。

现在,这团光依旧笼罩在池小池身上,却若有若无地牵他一下,拉他一下,抱他一下,想让他时时察觉到他的存在,想叫他在乎他。

池小池想,这是他的娄哥吗。

……虽然不是他想像中的,但是,意外地很不坏。

池小池接过了书包,甩上了后背,瞇着眼睛看他:“想知道吗?”

娄影反倒一愣。

这个语气,叫他想起曾经那个不知道他身份时、劲儿劲儿的池小池。

回过神来,娄影心中微妙地一鬆:“当然。”

池小池走过他身边:“自己想。”

娄影笑:“今天放学,我给池老师交一份答案,好吗?”

池小池:“放学你别来接我了,好好'养'你的手。要是让老黄再看见你,肯定要起疑心。”

老黄就是他的班主任。

娄影温驯地点头:“嗯,记住了。池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池小池潇洒地一挥手:“去吧。”

告别了真人娄影,池小池带着系统娄影走进了教室。

他假装娄影不在,娄影也假装他不在。

坐在教室里的池小池,渐渐品出了年轻的好处。

他可以随便地用一节语文课的时间,随便地想他的心事。

时间看起来那么慢,那么长,人生被分割成一个个规整的45分钟,錶盘的四分之三圈。

池小池在课本上画记忆里朱守成的房间布局图。

这堂课讲文言文,无聊至极,同桌用不銹钢水杯反射着窗外的光线,玩得腻了,转头见池小池画得起劲,就问他:“你画什么呢。”

池小池镇定道: “老王的背阔肌。”

老王是台上正讲得激情四射的语文老师,腰围一米六,中年男人特有的一整块腹肌随着他的动作悠悠发颤。

同桌顿时兴趣全无。

他閒了一会儿,又说:“昨天你干嘛去了?”

池小池说:“我发现自己重生了。”

同桌:“扯呢。那你告诉我下一期彩票号码是多少?”

池小池:“你这个人真是低级趣味,就不能有点高级的追求?比如问问咱们那年高考的作文题。我也就记得这个了。”

同桌:“我要是有了钱,还高考个屁,我买俩文凭,一个北大,一个北大青鸟。进可攻,退可守。”

池小池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个人才。

娄哥去世前,他总和娄影一起玩,看同龄人就像看一群小鸡崽子。

娄哥去世后,他心里什么都没了,一千一万个人从他面前走,鲜少有人在他心上真正过过。

经由一场友好的开场白后,两个人开始了传统的民间课堂娱乐项目,五子棋。

池小池是圈方,同桌是叉方。

池小池:“以前没见你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烦我呢。”

同桌说:“开玩笑,班里哪个男的不烦你。”

池小池:“为什么?因为我长得帅? ”

同桌:“滚。”

同桌:“……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咱班男生暗恋一个女生,一个女生就说有喜欢的人了,问是谁,答,你。操,你起码绿了咱学校一半的人。”

池小池:“冒昧问一句,我绿了你吗。”

同桌:“没有。目前我就挺喜欢我自己的。”

池小池抿着嘴一乐:“那你不讨厌我?”

“现在不讨厌了。”同桌诚实道,“因为我发现你也是个神经病。”

池小池礼节性一笑,在打好的网格上把五个圈连了起来。

他们短暂的友好关係宣告破裂。

初夏的暑气慢慢在教室里积攒起来。

期末考后的补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即使知道还有一年就要面临人生里第一个重要转折点,大多数年轻的心也都不肯安分下来。

讲台上的老王扯了白毛巾擦汗。

他一身正装都湿透了,汗津津地贴在身上,但这也不妨碍他中气十足地训斥上台写板书的学生:“你那字是老母鸡鸡爪子刨的啊?这是中文还是英文啊?”

教室里传来哈哈的笑声。

电扇又要坏了,转得有气无力。

语文课是连上两节的,下课铃响后,男生们受不得热,一股脑涌出去透气,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跑去了刚开的小卖部,用一根老冰棍弥合了友谊,顺道给老王带了一瓶冰水回来。

年轻的小男生吃冰激凌都是大口大口的,咬、嚼、吞,好像身体里有一团急于扑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