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默然相对,咄嗟之间天黑了下去,客厅里暗淡无光,渐渐地连人脸都看不清晰,每个人的表情都成了迷,唯有两卷烟蒂燃着微弱的红光,周兰芝厌烦地起身在空中胡乱一抓,趿着拖鞋去捻客厅和厨房的灯,恼道:“连蚊子都来作践我!”一面咒骂一面掰开涡卷蚊香盘,取下嘴里衔着的香烟对着蚊香头点火,点着了,屋子里顿时又多了一股呛人的烟味,朱丹闻不惯这味道,像庙里燃的线香,忙不迭地捂住鼻子。

三人默然相对,咄嗟之间天黑了下去,客厅里暗淡无光,渐渐地连人脸都看不清晰,每个人的表情都成了迷,唯有两卷烟蒂燃着微弱的红光,周兰芝厌烦地起身在空中胡乱一抓,趿着拖鞋去捻客厅和厨房的灯,恼道:“连蚊子都来作践我!”一面咒骂一面掰开涡卷蚊香盘,取下嘴里衔着的香烟对着蚊香头点火,点着了,屋子里顿时又多了一股呛人的烟味,朱丹闻不惯这味道,像庙里燃的线香,忙不迭地捂住鼻子。

陈治桦也有点闻不惯 ,咳嗽道:“为什么不许你唱歌?”

朱丹僵着脸道:“不知道,反正从小我一唱歌姆妈就打我,还用针扎我,我是被打怕了,可是我不服,我是真心喜欢唱歌,高兴了忍不住要唱,不高兴了也要唱,你不让我唱歌等于是让我做了哑巴。”

周兰芝捏住香烟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她用力咬住手指,冷静之方才说道:“我宁愿侬是个哑巴,也勿要侬做朵昙花,侬小辰光一张嘴我就知道侬长大了是块唱歌的料,侬越是能唱,唱得越好,我越是害怕欧。”

陈治桦若有所思道:“兰芝,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丹道:“就是,唱歌又不是去打仗,有什么好怕的,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说完去挠脖子上新叮的蚊子包,越挠越痒,于是用指甲掐了个“十”字,又掐“米”字,仍是不起作用,气得横竖一阵乱掐,大有砧板上剁肉馅的气势。兰芝自己被叮只是一个小红点 ,朱丹却是隆起一块大包,兰芝看她抓得难受,起身去厨房拿出一块水瓶木塞往包上一烫,烫的朱丹跳脚,但是止痒效果立竿见影。

兰芝面目狰狞道:“我怕什么?我怕侬走了我的老路!索性告诉你吧,我在生侬之前也是唱歌的嘞,治桦,侬告诉她!”

回忆过去对周兰芝而言是一种酷刑,是将她整个人架在火上烧烤,她是旧小说里的悲剧人物,谁听了都要为她叹息一声——天可怜见!

陈治桦饧眼道:“唉,你姆妈可怜啊。小辰光被父母卖到堂子里去,不过,老鸨见你姆妈嗓子好,长得俊,没舍得让她卖身,让她跟着一个苏州堂子学唱评弹,学了两三年出来卖唱,一唱成名,就此当了书寓先生,我当年是被朋友硬拉着去听,一去发现是独门独院的寓所,牌子挂着:‘兰心别院’,院子里种满了菊花,我俗,只认出青蟹一种。”

周兰芝闭着眼睛,兰心别院的一草一木都刻在了脑子里,不免伤感道:“还有九连环、满月、巫山积雪,绿衣红裳,金凤舞,侬这么多年,还是没得长进!”

陈治桦笑道:“人老了,更是记不住东西咯。不过,我还记得两句唱词——风雨连宵铁马喧,好花枝冷落大观园。”

朱丹听他哼了两句评弹,新奇道:“这是什么唱词?”

兰芝懒懒道:“黛玉焚稿。”

陈治桦道:“我唱的不行,兰芝要不你来一段?”

兰芝狠狠瞪道:“唱什么唱,我是唱够了!“

她从前抱着个琵琶没日没夜地唱,寒来暑往,醒了唱,梦里也在唱,梦里忘了词立马惊醒去掏枕头下面的唱词本来看,她现在仍然常常梦见自己坐在兰心别院的穿堂里弹琵琶,打扮成赛金花模样,那时脸上还有肉嘟嘟的婴儿肥,二郎腿一翘,唱:“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高墙柳……”那光景扬言要替她赎身的大有人在,恨只恨,所托非人。

陈治桦道:“唉,可惜了,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兰芝回过神来,轻蔑一笑,道:“可不是你对不起我们,我做书寓先生也没什么,也不过就是日日卖唱陪笑,倒是你出现——毁了我!”

陈治桦难为情道:“是,是,当着孩子面,有些话咱就别说了。咱们说女儿的事。兰芝啊,时代变了,女儿的情况也与你不同,你不该因噎废食,就此拘着她,她不是你,她也不会成为你。”说到这里蓦地停了下来,嘬了一口雪茄,又转去问朱丹:“电台评选是你唱的,公司给琉璃新录的唱片也是你唱的?”

“是。”

陈治桦叹了口气,摸着自己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陷入了沉思。

朱丹移坐到沙发扶手上,攀住兰芝的脖子道:“姆妈,我不知道过去你受过这种苦,你该告诉我的,我保证以后听话,你别生气了。”

“我供侬读书就是想让侬呀改改命,侬偏要往火坑里跳!是,时代不同了,不叫卖唱的叫歌星,听上去是体面多了,实际呢,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陈治桦道:“兰芝你听我说,从前的我人穷志短护不了你,但是现在我敢保证,谁也伤不了我女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