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张太太已经上去了。”老板又打量着她与张先生实在不搭,再三确认,“你到底是谁?”

张太太索性泼辣起来,“我才是张太太,我倒要问问你上面那个张太太是谁?什么旅店,我看就是拉皮条的堂子!”

一哭二闹,旅店老板被她搅得不得不信,一面赔礼道歉,一面亲自领着她上楼去,捉奸在床,自是无话可说。

张先生如此落得一个负心汉的骂名。

蝶仙隔着被褥,听着张太太迭骂不休,浪货,骚货,狐狸精,只把她骂得钻不出被窝来。

那日全家聚齐一室,蝶仙穿了一身艳黄的波浪领旗袍,跪坐在二太太脚边,悲凉道:“我愿意嫁给张先生做妾。”

她这一辈子就是妾的命,更何况他们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人言可畏,她唯有跟了他,方才能将这出闹剧收场,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二太太早早就算到了这一日,垂眼,漠然的像一尊佛像。

六姨太裴秋劝道:“四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张先生可不是老爷子,他自己都未必能保全自己,不过是个教音乐的,你嫁过去,是要吃苦头的。”

朱丹也担忧道:“听说张先生的太太没什么文化,为人泼辣,日日相处,难免口舌之争,四姨娘心放宽了些,别与她置气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蝶仙掏出帕子擦了擦泪眼,“嗳,我想清楚了,再苦也是个家,有人疼,总好过守着那点死钱过生活。他太太人虽野蛮了点,但也不是一味的胡缠,竟也容得下我。”

其他人还欲再劝,二太太道:“人各有命,她有她的命,你们有你们的命,今日四姨太要再醮我不劝,改日你们谁要再醮,我也不劝,只是一条,踏出了大门,就不再是顾家的人,别妄想再回头。”

蝶仙仿佛开了个头,此后顾家的姨太太接二连三再醮,二太太嫁女儿似的替她们备了份嫁妆,说是嫁妆,其实也是她们该得的那一份家私,眼下钱又不值钱,物价飞涨,都是大手大脚花惯的主,思忖之下,又将自己的那一份家私分成几份贴给她们。

蝶仙仿佛开了个头,此后顾家的姨太太接二连三再醮,二太太嫁女儿似的替她们备了份嫁妆,说是嫁妆,其实也是她们该得的那一份家私,眼下钱又不值钱,物价飞涨,都是大手大脚花惯的主,思忖之下,又将自己的那一份家私分成几份贴给她们。

她是佛的心态,普济众生。

可是佛能渡人,却不能自渡。

她近日越发觉得身子不利索,总梦见老爷子在彼岸朝她招手,说那边苦闷,想念她想得紧,每每想过桥去,心中却有一遗憾徘徊,思量着又退了回去,梦醒,一头的冷汗,叫来小杏,“大少奶奶这几日身子可好?吃饭可好?休息可好?”

小杏一怔,嗤地笑道:“好着呢,都好,太太你这一连串可险些将我问蒙了,你瞧瞧才几点,这半月越发醒得早了。”

拉开窗帘一瞧,天方才露个鱼肚白。

二太太道:“年纪大了觉浅,不比年轻人嗜睡,你也手脚轻些,去厨房熬碗白粥来,我也不卧了,起来诵诵经罢。”

携地藏经至佛堂,合掌虔诚道:“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悲护持。”

起身奉上三柱香,继而跪念道:

“往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再说如今上海的情形实在是糟,一日遭过一日,政治性的恐怖事件几乎每天发生,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不断有难民涌入,公司走廊,商场储藏室,大世界等场所都成了流浪者的庇护所。

舞厅等娱乐场所却畸形的繁荣,烟馆榻无虚席。

上海沦为一座疯狂病态的孤岛。

吓破了胆的门也不敢出,耐不住寂寞的整日在外头鬼混,挣钱的没有,花钱的一堆儿,一家子的开销全靠顾越珒一人维系着,不仅要照拂一大家子,连老爷子生前手下的百来弟子,也都张嘴等着他喂一口饭吃。

顶着风浪,不得已又拿出存款来盘下一爿饭店和舞厅。

就此他整个人累得瘦黑了一圈,连胡茬也顾不上刮,人一累,连头发丝到脚趾都能察觉出疲态,可他睡着也是醒着,他的眼睛里藏了一只嗜睡的猫,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警觉的瞪大瞳仁。

听闻日本人暗地里盯着他的家眷,倒让他想起那句诗来,“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他几乎是失眠辗转了几个夜晚才做了决定,“我决定送大家去香港避一阵子。”

裴秋道:“也好,只是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越珒摇了摇头,“抽不开身。”

二太太道:“阿弥陀佛,我老了,不怕死,也不愿跑出去折腾,我得守这个家,死也要死在这儿。”说着说着鼻头一酸,掏出手绢子抹泪。

翠芳连忙道:“呸呸呸,太太可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你可是有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