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失礼,便是有谋反之心。

于是第一位太子被车裂了,第二位太子也被车裂了,如今第三位太子也三十了……前两位兄长的遭遇让他终日惶恐不安,生怕哪日说错做错,父亲的疑心便轮到自己。他虽才三十,却因忧虑过重而生了白发,看起来与帝烨不像父子,倒像兄弟,而唯唯诺诺的样子,比奴隶还更卑微。

夜宴台上八百公卿王侯,皆以尊卑列位次。而最为尊贵的,莫过于八姓家主。

子为王姓,最为尊贵的便是帝烨,而离帝烨最近的,便是其余几位家主,如今都在朝为一品公卿。朝中百官,有八成出自这几大姓氏。

高襄王虽同姓姜,却非玉京姜姓之主,当年为了娶一平民女子,他与家族反目,自请离家,后因战功封侯封王,与主家关系亦近亦远。这番回玉京,他为了给姜洄以后寻个依靠,才又与姜家重新缓和了关系。

此时朝堂上除了蔡家家主为太宰,其余六卿也都在七姓之中。六卿亦分高低,因与妖族征战不休,鉴妖司卿地位最高,此时任鉴妖司卿的,是姚家的家主,姚泰。

姜洄看了一眼姚泰身后的两名奴隶,一男一女,低眉顺目,都是清俊秀美的容貌。上一世因为她没有带走祁桓,苏妙仪将所有奴隶都发卖给了姚家,而姚泰一眼便相中相貌出众的祁桓,令他在夜宴上随侍左右。

姚泰的座席离帝烨极近,意外发生时,祁桓反应极快,才能救驾立功。

如今姜洄的座席离帝烨却是远了不少。

姜洄并无把握一切都会如历史一般重演,但这次机会她必须一搏。

此时日渐西垂,编钟奏起,琴瑟相合,六佾舞于庭,君臣同乐。

玉带河上游,有宫人将逐水花灯一一放入河中,灯芯被点燃,火光照亮了花瓣。这些花瓣薄如蝉翼,看似丝绢,实则是一种名为“夏枯蝶”的妖兽蝶翼。这种妖兽生于东夷海外,因天地灵气异变而体型增大,蝶翼也变得瑰丽而坚韧,上面有黑色斑纹,连起来看便如上古文字“福”。贞人称其为“福蝶”,将其蝶翼摘下,制为花灯,用以祈福。

此时天色渐昏,环绕夜宴台的玉带河上缓缓漂来一盏盏花灯,火光映照下的花瓣折射出瑰丽的斑斓,一个个“福”字若隐若现,美轮美奂。

众人起身向帝烨贺寿,高呼福泽延绵,万寿无疆。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蝶翼上那些黑纹在火光中颤抖了起来,慢慢地有了生机,就像无数只的蚂蚁聚在了一起,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动了起来,从蝶翼上爬了下来,没进幽暗的水中,无声无息地游上岸,然后一头钻进了朱阳花的根系下。

本该在艳阳日才会开花的朱阳花在这时轻轻一颤,枝叶肉眼可见地疯长起来,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便繁茂起来,花骨朵也冒出了头,花瓣颜色越来越艳,顷刻间便到了开花的时刻。

高台之下的朱阳花躲在阴影处悄然怒放,晚风徐徐拂动,暗香溢散,潜藏在酒肉香气之下,无人察觉。

一开始是靠近台边的宾客红了双眼,旁人只道是那些人喝醉了撒酒疯,因为是在角落里,还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只是赶在惊扰帝烨前让禁军将人拉走。

待五侯七贵们惊觉不对的时候,整个寿宴场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夜宴台上七成以上的宾客都双目赤红,状若癫狂,发疯似的抓扯撕咬身旁之人。反倒是那些奴隶与禁军神智清醒。每个宾客都有两个奴隶随行伺候,贵族们中毒之后首先攻击的便是自己身旁的奴隶。一声声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奴隶们本已习惯凌虐,但看主人双目布满血丝,神情不似常人后,都惊惧地后退逃离,口中颤声尖叫:“妖怪,是妖怪啊——”

守卫夜宴台的神火营将士早一步察觉到异常,但在座之人皆是高官显贵,不敢下了重手,生怕过后被报复,眼看场面混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苏淮瑛狭长锐利的眼眸涌出杀意,但很快便按了下去,低吼道:“召烈风营!”

左右之人立刻向天空发出信号烟火,口中高呼:“妖袭——妖袭——”

苏淮瑛持剑冲向高台,向帝烨而去,随手斩杀一名拦路的中毒贵族。

跟在帝烨身旁的侍卫都是上三品的异士,但这些人与帝烨寸步不离,也上过开明神宫,因此此时也都中了毒,却又不知道毒从何来,他们本该是帝烨最后的护盾,被激发了凶性后,却成了最大的威胁。

“保护陛下!”苏淮瑛大喝一声,将意图弑君的一名异士逼退。

中毒者神智不清,但都使出了拼命的架势,六名上三品的异士围攻苏淮瑛,让他也左支右拙。然而更大的难题,却是帝烨也中了毒,失控的帝烨扑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苏淮瑛,竟是要撕咬他的手臂。

苏淮瑛眼中闪过戾色,手已经举了起来,竟想要打晕帝烨。

眼看周围陷入混乱,诸多贵族状若癫狂,祁桓拉住姜洄的手臂,沉声道:“郡主,快随我离开这里!”

然而姜洄却眼神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喃喃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