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事。”皇帝冷声吩咐,“今日护驾有功者,无论生死皆可封爵,死后便由子嗣承袭,妻子老母皆可受封诰命。”

瑨朝的爵位大多不可世袭,唯有少数几个,这是极其荣厚的封赏了,惠及己身不算什么,不管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父母,最渴望的无非是光宗耀祖、荫庇后代,当下不由愈加拼命,一刻后终于将帝后和几个近臣护送到安全的湖心岛中。

那天的记忆实在刻骨铭心。

皇帝受伤虽不严重,可那箭矢上竟然涂有剧毒,虽带了太医,但携带药物不足,只能剔骨去毒,处理得还算及时,但仍是落下了病根。

此后每逢阴雨天,他都疼痛难忍,冷汗透衣。

夜半,紫宸殿内依然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晃眼。几个兵马司、禁军护卫统领跪在地上请罪,冷汗涔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皇帝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太医还在为他换药,内衫只穿半边,肩上披了件外袍。

“陛下,太后及其党羽已被拿下,是否要押到紫宸殿听候?”刘全禀道。

“不了,朕亲自去见她。”皇帝系上衣带,穿好外袍,上了辇车,不刻就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内如今已成了一座荒殿,殿内死气沉沉,门窗都用钉子从外面钉死,“嘎吱”的开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伏在阴暗的角落里,听到动静放缩了一下,眯着眼睛朝他望来。不过几日光景,她头发半白,面色蜡黄,竟像是老了一轮,远不似曾经那样光彩夺目。

日光从仅有的门缝中射入,皇帝就站在这片刺目的光亮里,表情看不真切。

太后眯着眼看了他半晌,痴痴地笑起来。

“母后,你笑什么?”皇帝缓步踏进,绣有华贵章纹的袍角曳地,擦过冰凉油润的地砖。

很快,一双皂靴停到了她面前。

太后抬起脸来,脸上还带着微笑,有那么一瞬竟也有了几分过去的姝丽。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杀就杀,有什么好废话的?成王败寇,哀家无话可说,只恨当年不直接杀了你这个孽种,留你苟活至今,反倒害了金城和玄翊。”

“在母后心里,儿臣这个儿子不是儿子,唯有六妹妹和七弟才是吗?”李玄胤漠然地望着她,心口如被刀锋剜去一般。

早就知道结果,这一趟不该来。

他向来是清醒理智的人,可有时候又执拗地偏要一个答案,结果只是往心口上更深地插上一刀而已。

“朕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软禁,朕还是念着他这个弟弟的。”李玄胤道。

其实也曾动过杀念,对于谋反之人、投敌叛国之人、威胁朝局的人,他向来是杀之而后快,且必将其族人尽皆处死,以儆效尤,如此酷刑方能震慑后人,稳定天下。

可那到底是他的亲弟弟,他嫡亲的弟弟,他不但没有杀他,还放过了他的四个儿子,可她永不满足。

一定要他去死吗?!

他心里如千刀万剐钻心之痛,可终究仍是淡然道:“朕不会杀他,也不会放了他,如果他能安分守己,朕也会赡养他到天年。可他若是不安分,母后就不要怪儿臣无情了。”

第40章 恋爱

李玄胤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姜氏和他说的话。

此后的很多年, 哪怕他灭了柔然、征服了塞北、打通河西走廊,一统中原,那天的事仍像是阴影一样笼罩在他头顶, 挥之不去。

是夜, 紫宸殿内只亮着两盏地纱灯,因皇帝不看折子, 便只摆在角落里,暖黄色的灯罩一盖,光芒变得黯淡又柔和许多。

先前还有两个小太监在外面探头探脑, 只因时辰到了,皇帝未叫传宵也未和往常一样叫入寝。

刘全过来时,小夏子和另一个小太监小陆子就在门口徘徊, 他皱着眉,又怕打扰皇帝看书, 压低声音将两人呵斥一通,问两人在干嘛。

小夏子苦着脸:“师父, 陛下迟迟没有吩咐, 可这都子时了,怎么办啊?”

刘全的神色也肃穆了几分,犹豫会儿,将两人打发了, 自己放轻脚步进了殿内。

桌案上海搁着看了一半的折子,皇帝却席地坐在台阶上, 面色苍白, 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有那么会儿, 刘全甚至以为他要变成雕塑了,神色漠然冷静到极点。

虽然他平时就很内敛, 与皇帝待了数十年的刘全却能敏感地察觉出他今夜的不同寻常。

一定发生了什么。

“……陛下。”刘全忍不住开口。

李玄胤如梦初醒,习惯性地抬眸笑了下,看到他:“刘全,是你啊。”

刘全噤声,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皇帝的笑容虚无到好似要随轻烟散去,眼底是微笑着的,但似乎隐约噙着泪。倒不像是伤感,而更像是自嘲,好似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他可能要碎开了。

“……陛下,您……”刘全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