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周永升揣着手阻下,趾高气扬地说:“里头正忙着呢。”

忙什么?

忙下棋。

陆皇后幼年便师从国手,不过十岁,棋艺已能反超师父。更在十三岁那年,于云国棋艺大赛上,一举夺魁。

正因如此,同样深爱棋艺的,那时还是肃王的明僖帝才会被她吸引。

明僖帝的棋艺同样不俗,只是比起天赋出众,又肯钻研的陆皇后,略输一筹。陆皇后自然心有七窍,每次和明僖帝对弈,都不露声色地相让一子半子,有时输得多了,又会赢得几回,给足明僖帝面子,还让他过了棋瘾。

但可惜,身为明僖帝和陆皇后的第一个儿子,舒琰的棋艺是相当的烂。

烂到,陆皇后这般,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调教了出来,能和她对一局解闷的厉害人物,都拿舒琰无可奈何。

只是舒琰的棋艺烂,他的亲弟,四皇子舒珏的棋艺却非常出色。

舒珏不仅继承了陆皇后沉稳多思的性子,棋艺更不输陆皇后当年。

眼下里头坐着的,便是陆皇后,和十七岁的舒珏。

“珏儿的棋艺又精进了。”陆皇后满意地笑。

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尽管她并不算倾世美人,年轻时也至多被称为清雅顺婉,但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神色颦笑间的气质,都衬得她比旁的妃嫔更加耀眼。但凡她在,都似太阳般,叫人无法挪移开目光。

舒珏的眼睛最像她,明如清溪,浅浅弯起:“再精进,离母后还是差一大截。儿臣昨日听说,母后又赢了父皇三局。”

陆皇后莞尔,垂眸敛袖,将棋盘上的白子用葱白纤指一一捡起,姿态优雅,如兰花在风中轻微摇曳。

人至中年,她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爱下棋了。

加之后宫妃嫔越发多了起来,乱花迷人眼,明僖帝一颗帝心浮躁,他们也很难再回到过去那般,纯粹而享受的对弈几局。

如今他们夫妻一旦摆开棋局,只会为两件事。

一是,明僖帝心情不爽朗,要以此为发泄。

二是,明僖帝心中有疑惑,要她协助。

昨日便是为了后者。

前朝又催他立储,他烦不胜烦,但四个皇子的确也都已经成人,于是他从烦立储,成了烦立谁为储。

大皇子已经二十有八,是已故钱妃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常妃膝下,抚养长大。常妃慈爱有余,严厉不足,所以大皇子少了几分威严,资质中规中矩,算不得出色。

二皇子二十有五,是虞妃的儿子。不过虞妃是西疆那边和亲而来的部落公主,明僖帝给她妃位已是最高规格,根本不可能让二皇子这样的混血儿子坐稳云国皇位。

三皇子二十有三,四皇子刚满十七,都是陆皇后的儿子。

按照云国立长立嫡的传统,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储君必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中。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自言做不了这个主,便叫陆皇后来做。

陆皇后何尝不知明僖帝的意思。

舒琰旁的不行,心思却通透,小小年纪就心机十足,自从身边有了刘玉良这样的太监,更是蛟龙遇水,风生水起。整个后宫,所有皇子皇女,几乎都被他玩弄在鼓掌间。这样的本事,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致命的缺点。

过早的宠爱让他过早得到不符合他的权势,于是他骄傲异常,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前朝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关系之下,心思各异的大臣,并不会因为他一个得宠皇子的身份,就乐意俯首称臣。

而舒珏则截然不同,虽自幼是舒琰的跟班,但他自有想法,很多时候他似是参与,最终却可以把自己摘得很清。

就像当年,舒琰带头玩弄那有帝皇命格的沈清越,几次将他折磨近死,明僖帝问责时,都从未把舒珏算进去过。

陆皇后心里明白得很,沈清越每次被他们准确无误截下,都是舒珏安排人手,一边刻意拖延他离去,一边引舒琰带人前往。

这样的心思和手腕,更适合为帝。

舒琰终究是太浮躁了。

但说来道去,也是怪她。舒琰是她第一个儿子,也是让她坐上皇后之位的契机,她自然格外疼爱。所以如今若要把储君之位定给舒珏,非但会断了母子情分,还会兄弟阋墙。

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看到的。

陆皇后心里很乱。

一乱之下,又厌起明僖帝来。明明是为人父,为国君该定的事,偏要来叫她头疼。

下棋时,她没有留手。

明僖帝被她杀得溃不成军。

三局后,明僖帝脸色比锅底还黑,道一句还有奏折没批,起身走了。

陆皇后也没送。

身边的大宫女薛欢见状,赶紧跟上明僖帝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