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

水潭边的道路上,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远处的马车旁,惊魂未定的白衣素裙小姐和泪如雨下的绿裙丫鬟,相互安慰着,偶尔望向水潭方向,又如同受惊的小鹿似的,急忙挪移开视线。

一个看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少年人,跪伏在地,眼角的余光不时扫过那些同伴的尸体,虽然是七八月的炎热天气,少年却只觉遍体生寒,身体微微打起颤来,头也不敢抬起。

跪伏在地的少年喉咙滚动,额头上冷汗不断低落,看着眼前慢慢走近的道袍,似乎再也难以按捺住心头的恐惧,哇地一下叫了出来:“道长,道长饶命,小人方才离得远远的,并未害人,都是石根叔和奎子哥他们做的……”

裴楚站在少年面前,慢慢地用一块碎步擦拭着手中凝霜剑上的血迹。

这一伙乡人总共有九人,在裴楚出现以后,其他八人都红了眼,拿着棍棒上前来打他,只有这名少年一直远远躲着,并未伤人。

良久,裴楚看着凝霜剑上的血迹擦干,呛啷一声,将剑收回到鞘里,才望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说说你们的来历。”

“是是。”

少年眼神中露出几分希冀,忙不迭地开口说道:“小人……不是匪类,是……是陇存县吴平乡的佃户,往年靠着给乡中大户种地,勉强能维持生计。去年大水,收成不佳,又赶上今年天时亢旱,大家伙都失了生计……前些日子,石根叔说远安县有大户招收佃户,远安县临着越江,不比我们陇存县亢旱,让我等和他一起前去投靠,当不至于饿死。”

“远安县?”

裴楚低声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

他对于越州的地理已然了解得比较透彻,越州有五郡、东越、建安、宁平、将乐、安诏。

然东越郡是州府所在,上县中县下县共计有二十三个之多,幅员几近占了整个越州的三分之一有余。

其中东越郡内,除了有七八个县有越江流经外,其他各个县几乎和其他郡县相差不多,都是多山地丘陵,今年亦饱受旱情。

那少年看着裴楚似乎稍稍缓和下去的神色,又连忙祈求道:“道长,我家中还有寡母,求,求道长饶我一命。”

“你去吧!”

裴楚轻轻点头,并未对这名少年下杀手。

此间的事他已然看得明白,这些个乡人失去了生计,前往其他处投奔,在荒郊野岭骤然见到了有单独的马车和女眷,一时心生歹意,暴起伤人。

这少年大约是未经世事被吓住了的缘故,不论是方才乡人打杀那个马夫,还是后来抓捕女眷,一直站在远处,不敢上前。

“谢道长,谢道长……”

少年闻言如蒙大赦,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转身就朝着远处飞奔逃离。

裴楚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也不在意对方所说是真是假,那些个被他所杀的乡人里会不会有其父兄辈,回头再找他寻仇。

行事论迹不论心,既然这少年并未有害人之举,他便能容得对方离去。

只是,他心中又不免叹了一声,觉得这些乡人着实可怜可恨。

东越郡是州府所在,按说郡中诸多县治,繁华应该远胜其他。

可裴楚自前几日进入东越郡后,一路之上他已经见到了不少背井离乡的佃户乡人,失了生计,无路可走,不得已要前往其他几个临江的县,谋求生计。挣扎求存之下,这样的恶事,一路恐怕不会少。

“只是,消息传得如此之广,许多人闻风而动,又有人在收纳流民,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

……

火光灼灼燃起。

在那少年走后,裴楚又将方才那些个乡人的尸体给抛得远一些,再清理出了一块空地,找了些干燥的柴薪给烧了。

这处水潭大概是左近一二十里难得的水源,虽然引水灌溉恐怕是做不到,可还能供行人饮水,他不想污染了。

正当裴楚将这些个事情料理得七七八八,不远处的到路边,穿着绿裙的丫鬟打扮的少女忽然神色焦急地喊了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裴楚回头望去,就见马车前,那名白衣素裙的女子,正缓缓瘫倒在绿裙的丫鬟怀里,面色苍白,神情萎靡。

“嗯?”

裴楚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他记得这个白衣素裙的女子在躲避几个乡人追赶的时,似乎还颇为矫健,这一会不见怎么就倒下了。

看着软倒在小丫鬟怀中的白衣素裙女子,裴楚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受伤了?”

“道长,我家小姐天生体弱,受了这么一番惊吓,方才晕倒了。”那穿着绿裙的丫鬟看着裴楚走近,眼睛红肿,神色间满是担忧和着急。

“萍儿不可无礼。”白衣素裙的女子有气无力地呵斥了一句,而后朝着裴楚勉力笑了笑,挣扎着起身冲裴楚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无须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