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符昨晚贪杯,如今开始抱着紫砂壶打瞌睡。

正熟睡之际,不知怎地,师父与丘姓老友突然起了争执,多番辩论不成,竟拔剑相向,大动干戈。

几声刀剑铿锵过后,客人气极怒极,掀翻棋盘,拂袖而去。

青玉石棋玲珑剔透,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有几颗骨碌到自己脚边。

尤符搓搓脸,擦净口水,端着罐弯腰捡棋子。

“师父,好了。”尤符扯起嘴角,摆出类似‘嬉笑’的模样。

以往无涯师兄做这副表情的时候,师父与大师兄就不会生气了,还会温柔地拍他的头。

嗯很多年后,尤符才知道,有些东西是要看相貌的。

“你在傻笑什么?”师父疑惑道。

“啊,我”尤符支吾着,嘴笨得要命,答不上半句话。

师父烦躁地捏捏眉心,“给我倒杯茶来。”

尤符拎起壶,哼哧着往瓷盅里倒水。

他睡得迷糊,做事也毛手毛脚,一杯茶洒出大半来,又被批得狗血淋头。

叫他耳朵起了一大层的茧子。

几杯浓茶灌入肺腑,师父平静下来,边逗弄怀里的小外孙;边开口教导他:

“昨夜又下山眠酒宿醉了?”

“嗯。”尤符点头,再次等着挨骂。

师父怒叹一口气,“小小的年岁便开始迷糊度日,以烟酒为伴,以后怎么娶媳妇?”

尤符盯着脚边的青苔,嘴巴里涌起苦味,嗫嚅道,“不娶,这辈子都不娶。”

师父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尤符抬眼,偷摸瞥了下,师父怀中那名唤‘江逾白’的奶娃娃。

娃娃粉雕玉琢,瞳眸粲亮,身上带着股清列,似山涧幽谷里的竹香。

这是岑师姐的孩子,和别人生的孩子。

“你盯他做什么?有病吗?我们小逾白能帮你娶媳妇?”

师父一声长喝,把他推回现实。

尤符发狠地拍脑袋,搓眼睛,一动不动地,死命地打量对面的和尚。

太像了,除却皮囊与年岁,玄芜与他师父的神态如出一辙。

“咳”玄芜不自在地咳两声,“看什么?”

“你的学子在祸心幻境里生死未卜,你这做夫子的倒是有功夫发呆。”

“若是他们两个死了,你不用负责的吗?”

“不说别人,你大师兄就饶不了你。”

城隍庙内,和尚教训鸡崽子似得训斥地尤符。

庙外,惑心法阵的阵心处,有段气流正冉冉升腾。

气流疾速旋转,形成硕大的漩涡。

俄而,火芒乍现,精光崩溅,漩涡大开,幻境撕裂,阵内三人下饺子般地接连掉了出来。

江逾白抱住小饺子黎纤,把他紧紧地裹在怀里,生怕阵心的阴煞气割坏饺子皮,露出里面的果馅来。

堪堪站定后,江逾白立刻抬头望天,通过未来得及消散的漩涡,他看见了大火过后的种种凄景。

城主府华屋化秋墟,丹楹刻桷皆荡为尘屑,徒留满园枯骨,乌鸦哀鸣。

陈文满脸迷茫,满目呆滞,手脚僵硬地动作着,蹲在一处断壁残桓里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有词。

“丘棠,丘棠。”

常寿睡醒后,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夹起画轴,挂上笑脸,往主街的城主府邸方向行去

江逾白闭了闭眼,皮肤仍残留着被燎原火灼烧的感觉。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见陈文,好生问问,燎原火种到底是谁给他的!

三人落地自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尤符站起身,抱着阿善出来看。

尤夫子刚出门,撞上略有怔愣的几人,忙不迭地问:“怎么个个都像根木头似的?可有受伤?”

江逾白摇头,不言其他,只道要尽快些回去见陈文。

尤符应下,把孩子搁到黎纤怀里,叫他们三小孩先走,他准备进庙里带上和尚,把人弄回永安郡,叫他大师兄瞧瞧,再让他二师兄也过来。

无妄与奔雪的剑光转瞬而逝,尤符颠颠地跑到小庙门坎,正欲开口,却见庙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穿木兰僧衣的长发和尚。

要不是他眼尖,在火堆旁边瞧见了瞬移符的余烬,怕是会以为方才只是做了个梦。

屋外风声呜咽,杨树晃荡三两下,柳枝飘摇,棉絮纷飞,洋洋洒洒地落在脚边。

白的刺眼,恰似师父出殡那日,漫山遍野的缟素。

夜五鼓,梆子声档档作响,回荡在永安郡的每个角落。

临湖水榭里,飞檐上悬有两行流水随云灯,烛火明盈,将此间映得亮如白昼。

晏凛之与陈文并排而坐,略有疲态地靠着藤椅。

活人生魂离体后,如若七天不回,□□便会逐渐腐烂,化作白骨。

如今虽未至七天,但丘棠怨气深重,抽魂手法粗暴,伤了不少人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