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在灵堂之上那样,如雪似的,好像一晒便悄无声息地融化。

小院中正晒着药,屋中是白鹤知为他买的一堆喜爱的小摆件,他许是下意识当成私人领地,并不让姬恂靠近。

在院中停下步子,楚召淮回身,微微俯身理了下衣摆。

姬恂还以为他又要下跪,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刚一伸手,就见楚召淮只是将衣摆上沾染的露水和花朵拂去。

姬恂:“……”

“陛下。”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地面,并不看他,“昨日我已说得明白了,就算您扣着我舅舅,也不妨碍我孤身回江南。”

姬恂看他腿酸麻得正摇摇欲坠,低声道:“你先坐下。”

楚召淮也没客气,扶着院中的石桌缓缓坐下。

姬恂也跟着坐在离他最近的凳子,解释道:“我并未拦着白院使回江南,只是你身子不适,经受不得长途跋涉,要想离京,起码要养好身子。”

楚召淮道:“我是大夫,哪会将自己医死,陛下放心便是。”

姬恂倒茶的水一顿。

这话姬恂将他送去护国寺那日时,楚召淮也曾说过。

只是那时他是活蹦乱跳的,一边笑一边说,还自夸“本神医妙手回春”。

和此时截然不同。

姬恂掩下眼底复杂的神情,低声道:“马车颠簸,水路你又晕船,无论那条路都会遭罪,你不必和我置气而委屈自己,你舅舅说最好在京中修养一个月,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姬恂和白鹤知考量得一样。

楚召淮如今身子太弱,无论去哪儿都经受不得长途奔波之苦,离魂症隐隐有了起色,若强行出门恐怕心疾也要发作。

楚召淮愣怔半晌,抬头看向姬恂。

好一会,他没来由地道:“你骗我。”

姬恂一怔,道:“没有骗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骗你。”

这句本是郑重其事的承诺,可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召淮无神的眼瞳好像终于有了光亮。

露水悬在草尖,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落到地上。

楚召淮忽然哭了。

姬恂肩膀微颤,心口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疼痛从心尖袭遍全身。

“召淮……”姬恂放轻声音,握住楚召淮没受伤的手背,“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哄骗你。”

楚召淮羽睫轻轻一眨,无光涣散的眸瞳源源不断落着滚烫的泪水,倏地砸在姬恂手背上,将他烫得手一颤。

他还是道:“你骗我。”

姬恂愣怔半晌,伸手抚向楚召淮满是泪水的脸,呢喃着道:“是,我骗了你。”

这么多日以来,楚召淮第一次和姬恂直直对视。

这双眼睛,和半月前全然不同。

那时的楚召淮像是流淌在山涧间活蹦乱跳的潺潺流水,山路崎岖,他却从不畏惧艰险,努力而艰辛地向阳活着。

可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瞳像是干涸的泉眼,山间碎石黯淡无光。

……没有半分生机。

这泉潺潺清甜的流水,终于被他磋磨得酸苦滞涩,困成一汪死水。

楚召淮看着他,茫然地问:“我是你养在笼中的鸟雀吗?”

这是楚召淮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意思好像和之前不同。

姬恂轻声回答:“我从未将你当成鸟雀……”

楚召淮泪水簌簌而落,好像情绪终于在乱糟糟的毛线球中找到一个发泄口,他哆嗦着上前,缠满纱布的双手揪住姬恂的衣襟,不解地呢喃道。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以前是,现在也是。”

姬恂呼吸一顿。

“你觉得我只是一隻笼中的鸟儿,一切都该听从你的安排。”楚召淮越说呼吸越紧,喃喃质问他,“姬明忱,你……你何时将我当成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姬恂僵在原地。

他想要反驳,想要楚召淮不这样自轻自贱,可喉中却像是堵住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

“听我说话……”

楚召淮积攒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满脸是泪地痛哭出声,近乎哀求地哭着质问他。

“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要和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你不要碰我……可你何时听过?姬恂,王爷,陛下……你能不能将我当成一个人一样对待?我求求你,哪怕只有这一次?”

楚召淮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要将他当成只需要糊涂愚昧、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牲畜,在严丝合缝的笼中一无所知等待?

为什么在做出这些事后,还期盼着他和从前般如常相处?

他有血有肉,也不强求别人爱他,他隻想要姬恂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笼中的一隻鸟雀。

楚召淮满脸是泪,明明掌心下的躯壳温暖,却好似触碰到那具尸身时的感觉一样,痛得他呼吸越来越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