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落地,溅开一朵血花,精细的造物掉在地上应该响的很动听,但是裴文言脸上同时挨的那一记耳光几乎让他被剥夺了一半的五感,耳内火车嗡嗡作响,眼前半黑半白,月光似乎从他的虹膜上炸裂开来,迸射出无数能够品尝到色彩的火树银花,刹那间无数无数的玻璃碎片从他眼前划过,电流般的酸麻和痛感,口鼻里咸腥的气息,舌根上牙齿剐蹭来的生生痛感……

裴文言的世界静止了一瞬,然后顺着轻飘飘的滞空感突然扭过九十度角,震颤着往一旁歪倒几步后直直插入地面。

好美的视角。

美得他恍惚,美得他可能都不想爬起来,天地重新回归陌生,摄影的构图鬼斧神工,他无意识地伸手出去对着视线的尽头摁下想象中的快门,而宋世安踢开他的手,半跪下来拿那只血痕累累的手想找个角度提起他的脑袋。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视角的扭曲,只看见路灯和以往的大地平行,开了灯的高楼匍匐在地,水泥路直插天际,耳膜震颤着,震颤着轰隆作响久久不息。远处是图谋不轨的人连滚带爬离开的背影,双眼漫上脸颊上流下的红色后才缓慢聚焦到小血洼里自己的眼镜上,最后是近处一双在土里挣扎脏了的昂贵球鞋,和熟悉的本校校服裤定在他面前,宋世安在四下万籁俱寂的耳膜轰鸣中拽起他的头发,把字眼塞进他另一边还能使用的耳道里,搅乱他失神的脑。

——“你跑什么呀?”

裴文言看见那双浸在血色里的眸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瞬间像又回到当年他在那个小小的暗房里,他那时正背着严伯冲印胶片,稀释时打翻了装着定影液的水盆,酸性的溶液带来的灼伤和刺鼻硫化物的恐惧一如现在般裹挟着他。

宋世安那张脸自上而下俯视着裴文言,好像定影时在天穹底片上的黑白反片。少年还在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和肾上腺素的过度反应而喘息,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好似挑选砧板上的肉类,他的眸光跃溅在裴文言发花的视野里,那张脸却对焦似的越发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后那个身形才同样离开了他,血渍在走出一段后就因为止血而消失,裴文言躺在地上,从头到尾发不出一句话,舌面被震骇压在齿关里,心脏却无休止地好似要挣脱胸腔追着那人而去。

——他知道那人叫宋世安,裴文言稀薄的人际关系里一个行事匆匆又互相不屑一顾的人影。

这个人影在脑海里由模糊变为清晰,从黑白染上红色,最后变成光怪陆离的彩,似乎突然压过所有人的色调,包括他自己的。

裴文言后知后觉的又干呕起来,生理性泪水冲淡了眼前的色彩又带来模糊的雾气,少年抹了把脸,身上没什么感觉,宋世安的那一耳光甩的他半张脸火辣辣的疼,那人手上的血粘在他的头发上耳朵上脸颊上又流进眼睛里,构成视野里荒诞如梦中般的红。

回忆里好像宋世安永远都是先走的那个,轻快的背影色彩分明,留下裴文言黯淡又狼藉的人形,场景往往是一个两个干枯的夜晚,被遗落的少年在夜里踽踽独行,尽可能的抹消一切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从地上拾起碎片,拿东西擦掉血迹,收拾多了就懒得弯腰,于是裴文言四肢着地寻找,然后吞吃掉那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像野兽朝拜他的君主,像信徒咀嚼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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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高二的一个极其平凡的夜晚,宋世安被那个喝多了的炮友约出来见面,结果那人想强奸他。宋世安丢了只酒瓶还弄出动静求救,但最后他自己拿拳头里裹着的钥匙锤了流氓n多拳,顺便把那个见死不救但是似乎全程旁观的人一记耳光扇趴下了,那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但并不正常的接触,好像什么糟糕的基酒,在岁月和命运的恶意手法里调配出醉人的毒香。

那张脸有点熟悉,后排角落里一个有两分姿色没什么脑子的书呆子,他都懒得搭理,但这窝囊样子宋世安是第一次见,他都觉得好笑——而且那一巴掌好像把他打傻了一样。他晕血吗?还是单纯害怕酒疯子,或者害怕黑社会互殴?

父母不太管他他也懒得去问候,宋世安一个人去了医院包扎,回来扯淡说心情不好砸酒瓶子划坏了手,宋明钊他们只是过问了下身边人这两天儿子的状态就请好家教随他在家待着了。

便宜男的是校内的一个快毕业的学长,这事不光彩,他也没听见风声,出于报复心作祟那人最后被他逼得退了学,他不止一次怀疑过父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而且暗不做声的支持他每一件荒唐事,不然怎么能在为所欲为的同时只付出相对不大的代价又能事事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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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安闻见他家车库里带点潮气的汽油味,前座的白鸽像鸟一样早已飞走了,宋明钊也没喊他起来,站在车外边划着手机抽烟。他爹烟瘾不大,一觉睡下来烟也燃了三分之一,听见他起身的动静还替他拉开车门,宋世安被车库的低温激的打了个哆嗦,父亲把一只手覆在他肩头,拉着他上楼。

少年在电梯上行时看了眼手机,白鸽早已回了信。

“今天真的是你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