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他们没有真正接触过乞丐,没有真的看过他肮脏恶浊的童年。

他的脏丑,从来不是因为疤痕。

十岁前他并不在赵州行讨,而是在更南边的淇州。

有手有脚的乞丐尚能街边行乞,但更多的是无法走动的老弱病残。

有依靠的还能苟活于世,要是弱者落了单,只有被蚕食的可能。

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

为了不被吃,沈照渡只能变强,变狠,变疯狂。

他的养父是个瘸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虽然走不快,但胜在天生神力,加上他为了吃食能豁出命去,倒也没人敢欺负他们父子俩。

直到有一天,他们住的坊里出现了无故变得癫丧的人。这些人先会不停抽出呕白沫,大悲大笑,最后到处抓人撕咬,仿佛被鬼上身。

沈照渡也差点被这些人咬伤过。

养父担心自己也会染上这种病,连夜带着他离开,结果刚到达淇州边界,他突然发起病来,抓着城门的官兵不停撕咬。

另一边的官兵见状,一哄而上将他乱刀砍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沈照渡自此变成了无依无靠之人。

他回到淇州,回到那个住了十年的坊,可那里已经周边的居民被烧成废墟。行走在灰烬中,还能扒拉出几副烧焦的人骨。

外面的人说,这是乞丐的报应,每个乞丐就应该脏着来,脏着去。

离开坊时,他被路过的人砸鸡蛋烂菜叶,还有人拾起烧毁的碎石扔他,说他脏,说他是丑八怪,应该一起被火烧死。

逃窜出城后,他来到河边,洗掉身上头上的血污,换上偷来的旧衣,抱着膝盖看水里的自己,一句一句地告诫自己:“我不脏,我不丑。”

哪怕血又流了一脸,手脚满是难看的冻疮。

他不敢看沈霓,只高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丑了?本侯位极人臣,年轻俊美。”

沈霓抬头望去,发现这人比自己还心虚,嘴唇一弯,好心提醒:“再不翻面肉就要焦了。”

沈照渡手忙脚乱转动手中的木棍,鹿肉差点掉进火里。

这次,沈霓再没能憋住笑声,把衣襟里最后一颗覆盆子扔给他。

“沈照渡,诚实点会活得更轻松。”

小小的果子轻轻落在他怀里,带着春意和她的体温,潜入他唇舌之间,落在他柔软的心底。

祭日仪式在正午结束,沈照渡要赶在萧鸾回宫前带兵恭迎。

下山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两人耽搁了点时间,下马后沈霓只能自己回瑶光殿。

行宫里本就不多的侍卫被叫到宫门前迎驾,沈霓走在宫道上,步伐从未有过的清盈。

当妃子时,连走路的姿势和跨步都有要求,快一步是失仪,慢一步是懈怠,行差踏错都是大罪。

“真是好久不见了,妹妹。”

目光尽头,沈霓看到自己的影子与另一个人影重合,立刻畏缩着后退两步,低头下跪。

“参、参见皇,不,太后娘娘……”

乌云飘到了行宫之上,沈霓看见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姐妹相见,何须如此大礼,快起身吧。”

她低低应了声是,站在沈婳旁边的宫女立刻上前将她扶起。

被册封为太后的沈婳更是雍容华贵,一整套点翠头面,耳著金镶绿松石耳坠,一身艳红滚龙凤金边大袖衫,气势迫人。

沈婳也在打量沈霓,看到她也披着见红色氅衣,眸子浮上一层轻蔑,柔声道:“你一个人在瑶光殿也是无趣,不如过来紫微殿陪我坐坐。”

从来都是沈婳说了算,沈霓只敢听从,等沈婳转身离开后,她才起身跟上。

紫微殿是皇帝的居所,沈婳能住进去,就代表萧鸾接受了她。

沈霓不禁慨叹,这样的手段,就算没有成国公撑腰,后宫也无人斗得过沈婳。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喝九曲红梅,最近湖州上贡了一批给陛下,你今天有口福了。”

沈婳没有赐座,沈霓只能站着,颤颤巍巍地接过宫女递来的盖碗。

盖碗没有杯托,她只能捏住杯口,但也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咬噬着她娇嫩的指腹,似有一百根针轮流刺进她指骨里。

“宫破那天,我发散颐华宫里所有的奴才去找你,可惜一无所获。”沈婳轻嗤,撇开盖碗中的浮沫,“本以为我们姐妹再无相见之日,哀家还要感谢沈都督把你救出去。”

沈霓惶恐跪下:“娘娘冤枉。出宫的事都是陛下亲自安排的,还有圣旨为证,和沈照渡绝无关系。”

“是么?”沈婳目光落在她颈后零星的印痕,“但你已经失身于他了不是吗?”

沈霓猛地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