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脑中如惊雷闪过,难道是方才在牢中,他对卓恒所做的一切……

“朕,知道了。”

太医恭敬退下,为楚祯开了几幅对症的方子,抓好药材,一并交给了夏侯虞。

轿撵赶来,夏侯虞抱着楚祯回了寝宫。

床榻之上,夏侯虞与楚祯面对面。

楚祯此刻还未苏醒,但经由太医几针,面色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

夏侯虞望着楚祯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己沾上过血迹的手。那处红了一大块,是他带楚祯回来后,自己打了水用力搓的痕迹。

应是没有味道了,夏侯虞想。

楚祯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是看见冒出了乌青胡茬的夏侯虞。

楚祯下意识伸出了手,冰凉的指尖摸上夏侯虞的下巴。

夏侯虞想起太医的话,下意识后退。

楚祯一愣,手便停在了半空,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却被夏侯虞一把抓住。

“是你说要我离你远一点,怎么自己凑上来了?”夏侯虞轻声说着,调侃的话语里却没半点调笑的语气。

楚祯听罢,依稀想起了那时自己对夏侯虞所说的话,倏然笑了。

总不能说,自己觉得夏侯虞臭吧。

楚祯精神头还没恢复过来,笑容虚弱至极。

夏侯虞心头一痛,将楚祯的头埋在了自己怀里。

夏侯虞问:“我现在,还臭吗?”

楚祯轻声回道:“臭……”

“左手还是右手?”

“……”

楚祯未开口了。

夏侯虞便也不再逼问楚祯,只是轻声说:“睡吧,睡吧。”

“你……”楚祯开了口,“你最后对卓恒说了什么?”

夏侯虞心想,果然你还是在意的吗?

他未回答楚祯,而是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对他说什么?”

楚祯未经思索,直接道:“我会告诉他,臣子与天子最大的区别,除了血脉,最重要的,是臣子不应替天子做决定。”

夏侯虞愣了愣,心跳倏地狂跳起来。

果然还需是你,果然……还需是你楚飞飞。

夏侯虞眼角逐渐湿润,闻着楚祯浑身被落红浸透的香气,甚至忍不住想要啜泣起来。

但他咬紧了牙关,尽力掩饰自己的异常,更加搂紧了楚祯。

在牢中,夏侯虞只对卓恒说了一句话:

“臣子的职责,是在其位做好其位的职责,以及适时劝谏天子。而不是——替天子做决定。”

十五

元月十五,长街花灯,雪纷纷。

楚祯身披披风,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御街中央,披风内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嘴角一直噙着笑,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东西。

一路去了东郊,几座墓前。

四座墓碑之上,刻着楚祯此生最熟悉的名字。

他刚从西边回来,西郊那座墓碑前,已经被他放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此刻楚祯从怀中掏出一大碗元宵,放在了四座坟墓之前,摆好汤匙筷子。

“上元节……安。”楚祯道。

说罢,楚祯执起一柄勺子,盛了一个元宵,吹凉送进了口中。

元宵不大,楚祯却分了许多口才吃完。

一个元宵吃罢,楚祯为楚谦、母亲、岑姨娘的坟前上了香,走到楚祺墓前,伸出手像拍拍头一样,为楚祺的墓碑拍掉落的灰。

“阿祺,空了的话,去一趟西南那边,帮我看看小七。”

话毕,楚祯转身站远,向他们伸伸鞠了一躬,而后将自己遮雪的伞遮在了那碗热腾腾的元宵之上,离去了。

走回长安城中,楚祯上了马车,径直回了宫。

回寝宫的路上经过了东宫,楚祯掀开帷幔,倏地发现东宫寝殿屋檐上挂着乐怡楼的荷包。楚祯心停跳了一拍,立刻叫停了马车。

楚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清楚地确认的确是他与夏侯般的那只荷包。他立刻回到马车上,端了一碗元宵,走到东宫寝殿门前。

刚要抬手敲门,却听殿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楚祯的手一顿,侧耳去听,依稀只能听见夏侯虞在说:“如果……想好……后悔……”

旁的,便听不清什么了。

楚祯端着滚烫的元宵碗愣愣地站在门前,脑中不断思考。不知过去了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楚祯恍然回神,夏侯虞走了出来。

瞧见楚祯,夏侯虞的眉头一跳,他面色沉重地回头看了一眼未跟出来的夏侯般。

夏侯般显然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楚祯瞬间了然他们二人的担忧,立刻道:“什么也没听到。”

说罢,楚祯垂眸低头。

手中的元宵一直冒着热气,冬季的寒冷让楚祯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