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识晓鞑靼语,便能听懂,他说的是:

“我要她。”

甫一入夜,整座青陵台便成了人间仙境。

灯。

目及之处,皆是灯。

廊下、树上、大柱边、水池旁,几步遇一灯,一灯照一地,千千万万的灯盏燃起来,就照亮一整座宫殿。

各式各样的灯,琉璃灯、羊角灯、彩珠灯、绢纱灯、鎏金灯、镀银灯、青瓷灯……以及最要紧的,莲花灯。

青陵台多温泉,其中一座最大的池子建造时掘地挖泥引水,本是为郗皇后养生沐浴之用,可惜郗皇后年岁不永,不到三十便离世了。君王感伤之下,竟连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都废弃了。

还是这几年皇帝服用寒食散伤了根本,太医建议泡汤温养,这才想起来青陵台。可惜荒废日久,一连数座温泉池都填满了淤泥,长满了杂草。

圣旨降下,造作司派人来量了尺寸,重新画了图呈上御前,皇帝大喜,重赏工匠万金。

华滟原先不解,等她坐上漂浮在莲叶之间的一叶小舟,摆渡到灯火通明的水榭上时,才晓得这万金为何。

这座最大的温泉池,在重新修葺之时掘去了铺地金砖,只留了四围雕龙盘凤的围挡,池心回填泥土,灌满了温润湿滑的泉水,又从江西千里迢迢移植了耐热的莲花,千瓣重莲红耀如火,灼灼开满了一池,又在边上搭建水榭建造画舫,重楼飞阁,层楼叠榭,皇帝赐名:华清池。

华清池旁,画栋飞甍,一步一阶,一窗一扇,飞檐廊墙,无处不见灯盏。珍珠似的灯烛沿着墙廓桌案散落勾勒了一串又一串,莹莹地冒着盈润的光。

而华清池里,圆圆叶叶挤挤挨挨,不见水面,却有一点一点的光芒自千瓣莲心中亮了起来。

华滟高坐台上,有几分惊奇地停下和太子妃说话,扭头去看华清池里宫人划着小船,手持一只铜制莲花样式的火引,倾身往莲心里一探,便又有一朵莲花灯颤颤巍巍地亮起来了。

渐渐地,那小船周围的花一朵一朵地亮起来,千瓣莲花朵繁重,而花芯灯火又极亮极清,幽幽莲香映着重重莲瓣,灯火辉煌而妖娆。

华滟忽觉眼前一亮,仔细凝神看去,才发觉这点灯的莲船不止一艘,沿着华清池曲折的岸线同时有数只如叶般轻飘的小船同时出发,各自点燃了各自周围的一片。灯火四面八方地连成一片,最后在池心汇拢了。水波淼淼,灯火粼粼,天边晚雾渐渐散开,露出繁星点点,倒映在水里,一时不知水里是天的倒影,还是天是水的掠影。

华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出气,恐惊天上人。

此情此景,恍若满船清梦压星河。

华潇在她身边轻笑出声:“如何?此景可堪配父皇诞辰?”

华滟讶然回头,见他身着太子衮服,腰束玉带,长身玉立,一手提着一盏千瓣莲花灯,乍一眼看去竟如刚从池中采上来的。仔细一看才晓得,原来是竹骨用绯色绢纱制成的。

华潇把手中莲花灯交予她,含笑着和太子妃点头示意,又抱过他的长女,那个名唤“团团”的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在太子妃身边坐下。

他俯视这如烟如梦的美景,长舒了一口气:“半年来奔波,总算了结了。”

华滟这才知道,长兄终日奔劳,竟是为了此景。

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她凝视着眼前流光溢彩的万物,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点不安来。

她十六岁,虽有时协助太子兄长调用缇卫处理一些见不得的光的事情,但终究因着女儿身之故,不曾参与朝政。

然而就算她这样不识政务的内眷,也晓得如今大夏内忧外患,东有黄河改道水泛成灾,西有终日不雨枯涸干旱,南有百越,北有鞑靼……他们却在行宫这样奢靡,只为替天子祝寿。

仿佛是猜到她心里所想,太子拍了拍她的肩。

华滟回头,见太子莞尔而笑,语调和煦如春风:“不要多想。今日万国来朝,正是昭彰我大夏恩泽的时机。”

华滟眉头凝聚的轻愁,微微舒展开了。

不知藏在何处的掌仪司演奏起了宫乐,礼乐声悠扬,随着隐隐花香一同飘入来客的耳鼻,叫人不禁闭目沉醉。

然而过了片刻,太子却有些焦急:“已过了时辰了,父皇怎么还未到!”

他们入座的时辰是严密定好的,不可能出现无端缺席的情况,更何况皇帝不仅是大夏的帝王,更是今夜晚宴的主角!

眼下连更远处的低品臣工都入座了,皇帝却依然不见身影,太子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再看对面,奚贵妃也正招来宫人耳语着。

他们的座次,皇帝为上首,次一等皇后之位空着,左侧下来时太子、太子妃、二皇子、华滟。三皇子和四皇子还小,便都跟着各自的母亲坐在右侧的嫔妃处。他们身后是宗室子弟,诸如柔蕙郡君华沁、延平郡王华谧等,便分了尊卑列于其后。

再下一台,左侧坐的是大夏重臣,诸如内阁辅臣等,右侧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