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他谢景明。

青年脊背挺拔,即便是在昏沉的灯火之下,亦犹如一杆修竹,不枉不曲,中通内直。

雪白中衣将烛火捕抓,投在那张温润如谪仙的脸上,渡上一层暖光。

简陋的牢房受影响,竟也能看出几分简朴的美感。

他听得声响,自幽微灯火中抬起浅色眼瞳看来,神色却是肃然的冷硬,似乎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何事。

“来了?”

“来了。”

云舒如是回应他。

她遣狱卒将门打开,领着人去外头找水给他简单净手、擦身。

陈德扶着大理寺狱前头的树,吐得昏天黑地,还不忘叮嘱:“事情紧急,呕——谢侍郎赶紧,呕——”

云舒郡主蹙着眉看他:“你歇着吧。”

他们早去也没用,唐匡民既然将他们两个凑到一起,想必是想要亲征,如此一来,他必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下去。

群臣要叮嘱的事情,可比唐匡民想要对他们说的话多。

这样你来我往扯皮的机会,留给他们嘴皮子耍完再出现岂不更好。

她赶来放出谢景明,可不是为了早点加入他们。

“什么情况?”青年推开门,换过一身干净的雪白中衣,站立在台阶上,眺望不远处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满城灯火。

云舒郡主将自己这边知道的情况都讲了。

她作为副承旨,这些日子也将前线送回来的变动处理得差不多了,有许多消息隐隐能够窥到,但并不尽然。

最重要的,还是每日下旨以后,偷摸着去自由居拿到的消息。

不过洛怀珠的商队,大部分人都被抓到了靺鞨军中,靺鞨人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不许这些人逃,只准在平州内宅子住下,要是发现有逃亡京城的人,必定诛杀。

有些话,不能让陈德听到,她便跨步往台阶上走,在谢景明耳边轻声说。

陈德本就发白的一张脸,愈发苍白。

谁能告诉他,云舒郡主不是和谢侍郎决裂了,谁也不理会谁了。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些不太友善的想法,从他的脑子生出来,逐渐放大,让他刚被利刃照顾过的脖颈,生出大片密密麻麻的疙瘩。

青年听得眉头紧锁,目光从远处拉回,凉凉落在目有惊色的陈德身上。

陈德被那淡漠神色冰得一哆嗦,下意识摆手道:“谢侍郎放心,你与云舒郡主的事情,下官绝对不往外说。”

谢景明倒不是担忧这一点。

云舒急忙来找他的事情,也不是只有陈德一个人看见。

这等关头之下,他和云舒不和的假象,已经没必要再对外扮演了。

唐匡民将他们一起召去,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两个人的关系不可挽回,此举也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的意思。

“劳烦陈监说说,斥候传来的消息都有哪些。”

他要清楚平州和渔阳的情况。

青门引

听闻自家侍郎被放出来, 长文长武很快就带着朝服赶到。

“侍郎,朝服。”

长文举着双手,将叠得整齐的紫袍往前一递。

谢景明朝他点头致意, 让他站在一旁静候, 等陈德将斥候汇报的消息,以及朝堂上的争吵讲过一遍, 又细细问话。

长武怕他着凉, 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带上薄裘,将那一身雪白中衣收拢。

青年带着冻出来浅淡紫色的手, 将滑落的衣角拢住, 嗓音稳稳,不急不慢问着情况。

饶是事态紧急如斯, 陈德鼓跳起来的心,也慢慢趋于平静,将自己在朝野听到的事情都全数交代, 唯恐有说得不够细致的地方。

“嗯。”谢景明以一个音节结束问话,“备马,入宫。”

他抬步往屋里走。

长武长腿一迈, 阔步跟上,守在门外,长文进去伺候着换上衣裳。

不多久, 一个与平日无异的谢侍郎, 便踏过门槛,让晚风将他紫袍分边吹拂,扫过台阶, 推走黄叶,飘出两道弧线, 往外而去。

他们骑马奔向宫城,如箭矢落靶,一路畅通无阻,直入文德殿。

可怜陈德被长武提溜到马上,一路如同飘在云层之巅,晕乎乎就回到宫城,还没感觉到扎实的地面,领子又被云舒郡主提起来。

脚尖艰难点着地面,他努力想要喘上一口气,告诉云舒郡主,倒也不必这样急。

他们圣上好面子归好面子,没有度量也是真的,爱找替死鬼也的确是,可并非完全昏庸无能任由朝臣摆布的主,晚一步去也不是不行。

横竖圣上的意思也并不是想要把两人喊来,听听两位的意见,不然早就在斥候汇报完,便遣他喊人了。方才的催促,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两人怎么这会儿整得跟真急切一样,拿他的命来装模样。

刚停在长庆门尽头,陈德赶紧扶着墙,缓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