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都知道。”苏沁晗一脸诧异,“原来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七年前,在教导主任得知音频是何人播放,打算追究音频里的人是谁时,蒋楼站出来极力阻止,称被录音的人是全然不知的受害者,录音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同时承认了,他就是那个录音的人,也是音频里被抹去声音的另一个人。

这样的事对于在叙城当地颇有声誉的一中来说,严重到堪称建校以来的最大危机。

即便音频里的人是谁没有定论,可当时广播室里的情况被不少学生目睹,加上后来黎棠晕倒被送往医务室……流言的传播速度堪比流感,不到半天时间,这件带几分神秘和旖旎的“广播事故”就在学生中四散传开。

而蒋楼作为此局的部署者,本可以寸土不沾地置身事外,却不知为何选择自曝,说音频里的男生是被他强迫,录音也是他在暗中进行,男生完全不知情。

原本这些事,被捂在教导处的方寸之间,外面的人并不知晓。

当天晚上校领导们开紧急会议,通过远在外地出差的校长电话首肯,决定将这件事以“意外事故”压下去。原因有二,一来舆论影响不好,秉公办理反而会有损学校声誉,让事情的发展更加不可控;二来涉事学生都成绩优异,尤其是蒋楼,位列年级前三,任课老师都断言他还有上升潜力,有望成为明年高考的一匹黑马,争一争市理科状元也不是没可能。

叙城一中已经连续两年在本科录取人数上和县高平分秋色,再不拿出亮眼的成绩,对后续的录取生源都会产生不良影响。

因此教导主任叮嘱了在场所有的人,禁止把内情说出去,打定主意要将事情平息。

在医院的陈正阳听说不用受罚,自是高兴。学校又找了他的父母,协调打点,让他们不再追究蒋楼的“失手伤人”之过。

这样以来,所有人都可以回到原本的位置,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蒋楼非要背道而行,他不满意学校的处理方式,一定要涉事者受到惩罚,包括他自己。

他在某个周一的大课间,国旗下讲话时,走上广播台,抢过校长手中的话筒,一字一顿地说:“上次广播里放的音频是我录的,是我强迫我校的一个男生和我发生关系,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的音。而陈正阳,偷拿了录音到广播室去放,同样罪不可恕,请学校务必对涉事者进行严惩,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如同将学校好不容易盖上的布捅开一个四处漏风的豁口,再无掩埋缝补的余地。

众目睽睽之下,接下来的发展便不再受控——陈正阳谎称在播放之前并不知道音频文件的内容,还是受到记大过处分;而将一切坦白的蒋楼,没有为自己辩解哪怕一句,因此受到了最严厉的惩处,被叙城一中开除学籍。

尘封的过往被掀起,仿佛再一次身临其境地面临狂风暴雨。

而蒋楼依然如斯镇定,仅有的一瞬慌乱,还是因为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黎棠知悉。虽然,在刚才见到黎棠的那一刻,他便有所预感。

既已如此,索性坦言。

“不,差很多。”隔着三步之遥,蒋楼凝视着黎棠,语气沉着,“我本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当然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那是我自找的。你不一样,要是没有遇到我,你不会遭受那些。”

要是没有遇到他,黎棠或许依然社恐,依然喜静,依然为得不到毫无保留的爱而闷闷不乐,可至少不会那样饱受折磨,被逼到一心寻死,不想活下去。

可是黎棠却摇头,他很慢地摇着头,告诉蒋楼,不是这样的。

我离开叙城一中,离开叙城,离开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你后悔,更不是为了要你惩罚自己。

刚坐下时,黎棠就看见桌上的黑色录音笔,它的漆面依旧光亮如新,却能从按键处的磨损看出被长期使用的痕迹。

仗着离得近,赶在蒋楼的手伸过来之前,黎棠拿起那支录音笔。

他的手些微发颤,却并不害怕,并不怀疑会听到让他恐惧的声音。

按下播放键,从上次暂停的位置继续——

“desensitization,脱敏。”七年前的黎棠在录音里笑起来,“这个单词之前教过,如果记不住的话,下次当面再教一遍。”

这支录音笔,是黎棠送给蒋楼的情人节礼物,他在里面录下整个学年的单词,用来给他左耳失聪的年少爱人学英语。

挑选录音笔时,黎棠煞费苦心,要蒋楼喜欢的黑色,要外观新颖,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因此可选择的极少,最后定下的这支虽然外形漂亮,相比普通录音笔,却牺牲了部分功能。

比如,这支录音笔一旦按两下开始录音,便会抹去之前留存在里面的录音,以替换覆盖的形式。而这一点,黎棠曾仔细地告知过蒋楼,当时还玩笑说:“小心手快按成录音,我可不想再花五个晚上给你重新录。”

谁想蒋楼当了真,七年多的时间,一次都没有误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