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繁露叹口气,也要走,忽然看到水面荡过一朵水仙花。

“繁露,我能安居国中,多亏有你,花送你做谢礼。你的话我句句都听,到郢都了就会实行。所以与我分别当夜,你可以免操劳我,更照料自己。”王随使者离去,剩下一名高八尺的壮汉,手捧水仙,模样滑稽。

长沙郡的驻兵被逗笑,想与桓繁露攀谈,目及其面色,吓一大跳,似乎楚王走,所有亲热都走,这才想起东海守原来是什么样的人,立刻司职守卫。

轻车过平原,带回一位国王。他从容,横穿郢都时像风。

王居脚下的民众说:“我君太慢,少女等了近半月。”楚王抱歉,拆分玉组佩送给众人,后来又抽掉发间的绦带。

他散发入宫,进殿时,第一眼就看见文鸢。

文鸢抱着白兔,正听楚宫人传授辨雌雄的方法:“扑朔迷离并不难人,将手放在兔腹,大概度量……”

她穿楚服,戴楚饰,已经与宫人相熟,却头一次遇见国君。

两人都发愣。

铜漏下水五刻,宫人先行备餐。楚王从他们中间过,轻声应着“辛苦”“久等”,来到文鸢面前。殿内闪烁,夔龙与云刻沦为背景,文鸢见识到以庞丽的宫殿做陪衬的王:她的亲哥哥。

“王兄。”

文鸢声音小,又埋着头,楚王不得不躬身。

“王——”

“你叫什么名字?”他友善地笑。

“王殿下,楚王殿下,”文鸢张口结舌,下一刻清醒,连忙说出息再准备的化名,“我叫知岁。”

“好名字,”楚王接过兔子,帮她拍拂袖口,“午饭吧,知岁,不早了。”

文鸢彻冷,仿佛回到还在飘雪的季冬月。

季冬月,息再告诉她:“不能让楚王知道你的身份。”

他们从灵飞出发,彼时距省中不到十里。车马走在雪上,留下两行深辙,给松鼠栖身。

“为什么?”文鸢少有回嘴的时刻。

看到息再挑眉,她才嗫嚅着解释:“楚王不知我的样貌,可他毕竟是我长兄,世上无二的男子。不告诉他,便没有可以告诉的人了。”

息再的表情耐人寻味。文鸢以为他生气。

但她退到车厢内,借雪耀眼的光,又能看清他的脸:有些落寞。

“我们有过承诺,你的命归我,”他用落寞的表情斥人,靠近一些,“按我说的做,不使自己的性命流失,就是你的守信。”

两人有过一次肌肤亲,一次唇齿的交融,彼此的呼吸重了,都能感应。当下文鸢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却更紧张,目光恰好平视男子喉间。

骨感的喉结,滑动得轻。

文鸢想起某个绮靡的时刻,这段喉结曾在眼前重重滚落。

她慌忙去看别处。

息再不强迫她,改骑马,走前:“带你见一个人。”

人在队伍中后,乘坐息再的车驾。文鸢由息再扶进去,让厢内明明暗暗,打搅人醒。他皱起眉,看清文鸢,又舒眉。

有雪进窗。他去关窗,被文鸢抓住手指。

“怎么?”

抓住手指的人摇头,改抱臂膀。

文鸢知道他一直在。

从左冯翊出发时,文鸢看到出众而超群的身量。她忘乎所以,想去找他,被息再按到车里,等到今天。

“恩人。”文鸢稚子一样高兴。

晏待时便觉得一种长久缺失的、人的情感回到心中,也动了嘴角。

然而下一刻,文鸢将他的手放在咽喉处,又让晏待时沉心。

他顺势掐住文鸢的脖颈,将她朝厢壁按。文鸢不反抗,只是流泪。

动静传到厢外。息再骑马,与车并行。

“当时让我死绝,现在就不会有麻烦。”晏待时用了点力。

文鸢屏息,抓住他的手,一方面引颈受戮,一方面又想脱身:“如我递箭时所说,我真的做出恩将仇报的事,请恩人了断。”

“那么这就算是你的了断。”在人晕倒前,晏待时及时松开,抚摸她颈上的指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两人从一个困境挣扎,一场血斗里逃出,一样清癯又孑然。

文鸢埋进他怀里,大口喘气:“恩人出了宫,了断我,之后天南地北,千万不要回沙丘。”

晏待时愣住,之后苦笑。

他第一次相信外人能够彻底解放自己:“当然,我的命已经属于你。”

帘幕掀动,车内外叁人的目光缠在一起。

晏待时拍拍文鸢的脊背:“不要告诉楚王,你是文鸢公主。”

文鸢不解,过后询问,得到晏待时的解答:“为保护他,也为保护你。”

保护他,保护我……

文鸢随楚王去用餐,看着他的背影发愣。

楚国是仙话里的王国,严军要塞围出的世外地,人生活在其中,纯真如自然物,侍奉唯一一位神王。还需要保护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