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齐公子您呢?”

“在下腹中空空。上回有幸得燕姑娘请赐了一回饭,今日就让在下回宴吧,不知燕姑娘意下如何?”

“甚好。”

那做男子装扮的红衣姑娘走在他身前,步履轻盈,连发丝都闪着太阳的光泽。明艳夺目,光彩照人,来往食客没有不看她的。

即便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他也能想象出来,她的笑容是何等耀眼。以至于,那不过见了她一面的咄苾,就欲抢她去鞑靼。

齐曜垂下眼睫。

幸好。

幸好她看起来未受流言影响。

幸好她没被指婚。

幸好她,云英未嫁,尚未定亲。

不枉他得知消息后,日夜快马,赶回上京。

“齐公子,就坐这儿吧?你觉得如何?”

过卖堆着笑附和:“对对,这儿景色最好,又有屏风挡着,最是清净。”

齐曜轻轻笑了:“好。”

第37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17

绘着小小虫草的纸屏后, 围出一方宁静的天地。

齐曜为她斟了半杯酒。

“听闻这是会仙楼新酿的罗浮春,滋味好极,尝尝。”

华滟接过, 晃了晃了那泓碧绿如玉的琼浆,微一低头抿了一口。

酒意醇厚而甜蜜,却又带了丝丝的凉意。初尝过后,霸道的余韵窜入口鼻,激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这酒……怎么会这般的凉?”华滟被呛得红了眼角,不住地抽气。

“似乎是加了银丹草。”齐曜观察着她的神色, 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又将酒杯拿开了。

“你……”他迟疑道,“以前没有喝过酒?罗浮春是蜜酒,也会供给小娘子们饮, 应当不会这样……”

他含糊着没有说完, 但是她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她用柔软的帕子揩了揩红彤彤的鼻头,猛然抬起头来, 生硬道:“我喝过!”然后夺过酒杯,将杯中物仰头而尽。

“你!”齐曜惊了一遭,随即见她反手将酒杯丢了出去,叮当几声落到地上, 好在地衣柔软而厚,瓷杯没有破碎。

而后红衣少女将头埋入双臂, 竟是趴在桌上不动了。伶仃而瘦削的肩膀在他眼前微微抽动, 衣袖上的褶皱很快洇出一片深痕。

齐曜沉默了。

他探出去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微微颤抖着收了回去, 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他想起从宫中内侍那探得的消息。

永安公主容色之盛和恩宠之隆,便是远在行宫也无人不知。可是即便再多的金玉珠翠绕身, 再多的甜言软语盈耳,在危急时刻,也只有她一个人独立承受风言风语。皇帝虽当众发怒示态,但仍然抵挡不住飘游在贵人之间的、隐秘而灰暗的心思凝冻在每个人的心头,在无声地询问,既然鞑靼求娶她,为什么不将公主送给他们呢?

鞑靼汗王心满意足,边境将士无需拼命,朝中君臣又可筵饮终日、谈笑风生。仿佛人人都得了好处,可除了她。

一重重无声的威胁和胁迫压下来,停滞在她单薄的肩头,无人可以为她承担。皇帝在父亲这层身份外,终究还是皇帝。手足之情再深,可那看不见的刀刃,终究不是剐在他们身上的。那生养她的、能庇护她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他能理解她。

十年前,恰是同年冬日,他们成了丧母的孩子。

那日大雪纷飞,他沉默着送走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一病不起。在那个蓝眼睛的美丽女人逝世后,蒲城虽小,也暗暗地有了流言,说是妖孽的女子吸干了他们主公的精气,而他这个罪孽的孩子,也应一并被处死。

多年前的那场清洗过后,蒲城仿佛被整个大夏朝廷遗忘在了边境,无人管控,无人为援。然而天时恶劣,又有外敌虎视眈眈,他父亲那时已病得很重了,却要强撑着披挂上阵,亲手训练出一支足以护卫家园的骑兵来。后来前任胤国公,在原配夫人离世后的不久,溘然长逝。

明明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亲卫、邻人、胥吏、军士,转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熟悉的面容上是陌生的嫌憎。他暗自心寒。

眼前的少女仿佛是哭得累了,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肩头。

不知怎样的言语,才能熨平她心里的褶皱。

“你……”他犹豫着开口。

“两位客官,上菜喽!”

纸屏被“唰啦”一下踢开,过卖端着一大叠盘子热情地吆喝着。

齐曜闪电般缩回了手。

华滟朦胧地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脸。光洁的肌肤上只有方才压在手臂上造成的一小片红痕,长睫眨了眨,漆黑的眼瞳里依稀见一点水雾,但眼角处已无了红痕。

齐曜哑然失笑。看来,自己过多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