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屋子。

王夫人一身雪青襦裙,头上只用一根木簪梳着一个高髻,她许是刚跑完歇下,不施粉黛的脸庞汗珠点点,发髻也歪斜到一边,碎发贴在脸颊两边。

她是狼狈的,可也是美的。

岁月给她的眼角、脸颊带去几丝皱纹,却并不增添老气。

她不过是像一块木头、一具木偶,失去生气,死气沉沉缠满身。

沈昌背着手,缓步走到王夫人面前,低头看她:“卿卿。”1

王夫人眼神虚虚,不知落处,对方所言,似乎并没有听到。

沈昌瞧她模样,从怀中掏出锦帕,替她擦去脸上汗珠与沾惹的草屑,再把散落秀发重新挽到她耳后。

他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看得伺候的两个侍女眼睛通红。

“卿卿。”沈昌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慢慢搓热,“你快点好起来陪陪我罢。你这般模样,真令我心碎如死。”

王夫人毫无所动,依旧眼神空虚。

他自顾说了一阵体己话,听得侍女背过身去偷偷哭泣。

“好了。”沈昌终于休罢,起身捶捶腿,抱起轻飘飘的王夫人,“我不啰嗦了,我送你去歇息。”

他将王夫人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安抚她,让她闭上眼睛。

做完这些事情,他才退出门外,问两个陪嫁多年,不肯离开王夫人的侍女,王夫人最近情况如何,问得事无巨细,连洛怀珠送来的点心王夫人吃了几块都清清楚楚。

问完话,他又不厌其烦,耐心叮嘱照顾王夫人的一些事情,才依依不舍离去。

侍女举着袖子擦眼泪:“我们娘子都这样了,阿郎还是如同当年一样情深。希望老天爷长眼,让娘子早些清醒过来,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若不是阿郎坚持让娘子留下,恐怕娘子这辈子就要青灯古佛了。”

两人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屋内,王夫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双死水似的眼,紧紧盯着后窗,淌出眼泪来。

屋内后窗全部被封死堵上,两边通往屋后的地方也砌墙堵死,她们三人只得在屋内、屋前小小地方活泛筋骨。

那一同被封死的树木,只能随着天地雨露风霜的恩泽,肆意生长,半是葱郁半是枯败。

低矮的、被遮盖了阳光,抢占了雨露的,连根都腐朽成了肥料,高壮的,肆意生长出枝丫的,半边遮上屋瓦,令内里格外荫凉。

谁也瞧不见葱郁之下,那腐败的枯草,只需轻轻一吹,就能成灰散去。

王夫人一双漆黑眼睛浸在黑暗中,没有半点光。

许久,她缓缓合上,如同沉疴朽木,再无别的动静。

过几日,风轻云净。

初夏日暖,清晨金光笼罩庭院花木,灿灿一片,好不耀眼。

恰逢沈昌修沐,顺势提出:“三娘到我们沈家这么久,我们还不曾一家聚聚。不若趁此机会,到北郊踏青游玩一番可好?”

北郊开阔,可游湖可爬山可策马,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

沈妄川一听到“北郊”这地方,就下意识皱眉头。

他可没忘记,上次出游,沈昌做了些什么。

洛怀珠倒像是完全忘记了上次的事情,欣然应允:“好啊,听闻北郊可策马。上次东郊遇险,才知道自己马术糟糕,若是可以,三娘想要多练练,技多不压身。”

她每句话,都能不经意在最忌讳的事情上蹦跶而过,又合情合理,并无夹带。

沈昌蔼然一笑:“修沐日,北郊甚多踏青同僚,若是家中有善马者,阿舅替你物色物色。”

他俨然一副好公舅为新妇着想的模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至极。

洛怀珠笑得杏眸弯起,不胜自喜:“那就先多谢阿舅了。”

二人聊出行须得齐备什么,聊得火热,沈妄川话都插不上。

“对了。”沈昌将粥水喝完,放下勺子时道,“你阿姑身体抱恙,已许久未曾出门。她最近几日精神尚可,我想带她出门走走,或许对病情有利。你们不必担心照顾她的事情,侍女、护卫都在,我也会一直陪她。你们年轻后生自己玩就好。”

沈妄川在此六年,只听过王夫人自王家被抄家流放,王大人归乡途中想不开跳水自杀后,就彻底疯了,闹出不少事情来。

他一直觉得,王夫人身上大概还有什么可图之处,才会令沈昌多年不弃。

若不然,按照王夫人前些年的疯劲儿,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沈昌大可以顺势把人弄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