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根绣花针,擒住朱丹的手指狠狠地扎了下去。十指连心,虽说扎的是指腹却有一种钻心的疼。女孩子向来娇弱,很难实施棍棒教育,不过女人和女人的斗争向来都是软刀子,倒也不用打打杀杀却也能折磨的刻苦铭心。

绣花针在周兰芝手里可谓是一件兵器,缝得了衣裳,教育得了孩子。好比文人手里的笔墨,口诛笔伐,颇具杀伤力。

“姆妈!姆妈!我错了。”

“痛才能长记性!我不让你唱歌也是为了你好,不要别人夸你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唱歌有什么用,唱歌能当饭吃吗?他们鼓舞你唱歌是拿你当做小丑戏弄,是害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姆妈,老师说我很有天赋,说我将来可以做歌星。”

“误人子弟!哪个老师?明天我是要去学校告他去的,什么歌星,你以为会哼两句歌就能做歌星吗,异想天开,倒让老娘看看你哪里有做歌星的资本。”

周兰芝的言语比扎在指腹上的银针还要尖利,细细长长地刺入她的心里,把心穿成许多孔,每个孔里都住着一个绝望的小孩,挣扎之际她赫然在那根口诛笔伐的绣花针身上窥见“以母爱之名”的字样。

这夜朱丹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琉璃被月亮吃掉了,原本只是上弦月的月亮在吃完琉璃之后竟然饱满成十五的满月。

她噙着泪从梦中惊醒,拖着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飞到对面楼的亭子间,急促却不敢大声地叩门。

里面的人轻声询问:“是谁在敲门?”

“是我,朱丹。”

屋里头安静了片刻,然后听见轻轻地脚步声靠近,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出半张睡眼惺忪地脸庞,懒洋洋地问:“朱丹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朱丹呜咽着说:“呜呜,我梦见你被月亮吃掉了。”

琉璃先是一愣,困意散去了几分,把她拉进了屋,道:“你可真是个傻瓜,天也快亮了,我们一起躺会吧。”

单人床很小,两人面对面侧躺着,手枕在头下,孔琉璃看见她眼角的泪痕在昏暗中泛着银光,于是伸手替她擦拭,她说:“这么大的人了,不兴哭。”

朱丹委屈道:“我是因为你才哭的。”

琉璃道:“那更犯不着哭了,我好着呢,你哭就是在咒我。”

朱丹连忙捂住她的嘴,“呸呸,你可别乱说。”

琉璃盯着她问:“周姨是不是又罚你了?”

朱丹像是上课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似的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作答,但琉璃却像是一早就偷了答案似的笃定,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切,容不得她狡辩。

“她今日打麻将输了不少钱,大概是心情不好。”

“输了钱就把气撒你身上嘛?”

“也是不巧,麻将桌上有个家长,孩子也是我们学校的,大概是把我在学校参加电台比赛的事情捅了出去。”

“啊!”

琉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这些什么,她们相互凝视,黑暗中眼睛是亮的,带着对未来的恐惧,此刻的宁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们抱紧对方以获得某种神秘的力量,碎花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又瘪下去,乐此不疲。

“琉璃,我多希望天永远不要亮起来。”

“傻瓜,天会亮,也会黑,明天会到来,明天也会过去。”

朱丹忽而笑了,但笑容是苦涩的。傻瓜傻瓜,她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傻瓜是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明日。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朱丹望着孔琉璃道:“我真羡慕你啊琉璃,你不仅可以唱歌,还可以学弹钢琴,你家人在这方面对你是很支持的。”

“我姆妈说女孩子学点艺术是不坏的,你瞧瞧那些富家小姐,哪个不是跳舞钢琴画画?我们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朱丹知道,琉璃说的这一步,伊始于投胎。

琉璃也察觉了朱丹完全领略了自己的意思,怕这样剥皮露骨的话会伤了她的心,又是安慰她又是安慰自己地说道:“跟不上就跟不上吧,咱们本就是弄堂里生长的孩子,倒也不必和那些住公寓别墅的有钱人比,他们也只是比我们的命好些,其余的还不一定如咱们呢。”

朱丹心里更加难过,比都不可攀比是人与人之间最深的鸿沟,是把自尊心碾碎了扬入风里,七零八落,东躲西藏,是深怕别人一不小心看穿了自己怪难为情的,又生怕别人始终看不见只能暗暗地顾影自怜。

“琉璃你说得对,比起街边要饭的叫花子,我们总还是幸福的。”

大人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琉璃却觉得朱丹这一退步,都快退到上个世纪去了。

周兰芝的衣柜里是几件素色的长旗袍,灰扑扑的调子,不称肤色,反而使人看上去更加珠黄,但她偏爱这种暗淡的没有生气的色彩,从苏广成店里新购买回来的衣裳也好似在墓穴里葬了几千年似的泛旧,无故把人穿得丧气显老,是走在马路上会被融进建筑物和栏杆里去的。

可仔细端详她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