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探。

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卷过的秋风,“咔嘣”一下折断,坠落地上,变成谁家柴禾。

再开口的语气,不免沾上几分悲凉:“谢侍郎,你我分明见过那张招供画押的纸,不是么?”

那张可以给林澈一家平反,恢复林家声誉的纸张,就曾经在他们手中辗转过,一字一句,墨透纸背,几乎要化作红血流淌出来。

谢景明下阶梯的脚步蓦然顿下:“纵然如此,”他脚尖往下压,一步步迈下阶梯,回首看傅伯廉,清明眼眸倒映着门上高挂的“执法持平”四个大字,“你我又能如何?”

供词从他手中到唐匡民手中,再从唐匡民手中到傅伯廉手中,期间并无他人干涉,更无人能动手脚。

将林家案子供词撤走的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唐匡民。

圣上不想让林家翻案。

那么,他们臣下又能如何呢?

傅侍中看着那双眸子,心里瘪着的气,骤然倾泻流淌,滚了一地,却无法扬起来。

“莫非……”他几番开口,几番哽咽不能语,“就这样让伯谨背负着冤名,地下也不得安宁吗?”

这让他往后下到黄泉,要如何面对故友。

如何面对。

他脊背佝偻下来,褪去与谢景明针锋相对的锐利姿态后,才显露出几分苍老的模样来。

谢景明咽喉滚动几番,朝他揖礼:“侍中累了,早些家去歇息罢。”

他牵走长文递来的缰绳,打马向潘楼方向去。

马蹄哒哒,甩着尾巴。

洛怀珠从观音桥头眺望沈宅,摸到院墙处,驾轻就熟攀爬入内。

不料刚落地,就碰上提着一壶酒,倚靠长廊看她的即墨兰。

她将手中将出利刃收回,猎豹一样蓄势待发的姿态也收敛妥当,放松下来,徐徐走向他。

“舅舅怎会在此。”

即墨兰等她靠近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额角:“你啊你,自己一个人从自由居出来,连林衡那小子都不带,除了要来这里,还会上何处?”

他从花丛里掏出一把锄头,“咚”一下放到她跟前,弯腰瞧着那双杏眸,语气都轻柔几分,“想挖什么,舅舅陪你可好?”

分明身边有同伴,何必事事一个人。

这令人心疼得要死的本领,到底打哪里学来祸害人。

洛怀珠嘴巴微张,好半晌才在那双沾惹几分可以称得上慈祥的眸子里,顺利找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嗓音:“好。”

轻飘飘一个回应,终于让即墨兰悬着的心短暂落了地。

他将酒也放到握着锄头的手中勾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阿柔永远都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你就是我亲得不能再亲的外甥女,别老是撇下舅舅一个年华逝去的老男人。你真忍心啊,你这小丫头片子的。”

“舅舅怎么知道,我想来挖东西。”她伸手接过锄头,朝着竹园而去。

即墨兰垂手提酒跟上,任由酒瓶左右转着在膝下摆动:“你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有些重要的东西埋在这里,迟早要回来拿。”

不过那样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她谁也没告诉。

洛怀珠轻笑一声,笑容浅淡如头顶蒙着的薄光,似乎伸手就能捏碎。

她不消多久就从一棵低矮灌木往下三尺处,挖出来一个竹筒,竹筒破开,里面是一块浸染成褐色棉布包裹的东西。

将褐色棉布掀开,便露出里面一枚缺少一块的玉质配件。

“这是……”即墨兰与她对视一眼。

洛怀珠捏了捏脖子上的红绳,笑里多上几分苦涩:“我就知道会是这东西。”

要不然,沈昌当时直接就能杀了她。

这下要坏了。

若是让对方见着唐匡民将她供出来,不仅她没有生路,其他人也会被打成乱臣贼子。

“舅舅你觉得,我要是潜进大理寺狱,将沈昌杀了的可能有几分?”

可不管几分,负责此事的谢景明和傅伯廉,都会被对方降罪。

这就像个死局一般,不是她死,就是别人死。

即墨兰撑起手肘横在膝上,捏了捏自己的眉骨,也有几分胀痛,一时难以想出什么对策来。

“要不,问问谢景明那小子。”他建议道。

或许对方能有个万全之策。

“要实在不行。”他将锄头立起来,用力拄在地上,“舅舅就替你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大乾皇室也不是完全没有争气的在,大不了做隐秘一些,把仇报了,我们就远走塞外,舅舅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

洛怀珠将断掉的半截玉收起来,抱着即墨兰的胳膊,把脑袋靠过去:“舅舅,你真好。”

自她出生至今,除了家里蒙冤一事,她也并无任何遗憾。

一路走来,帮她的人从来不少。

世道虽然黑暗,可既然有人曾为她掌灯,她就不能坐看黑暗将世道彻底吞噬,不见任何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