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非但不会磨损消逝,反而会愈发深刻清晰。

偶发的闪回和幻想症状,在医学上被称为“创伤再体验”。和恋痛癖一样,是一种明知道回忆会带来痛苦,却控制不住自己一再去扣破伤疤,不断去回顾当时的疼痛的病。

这病症在他出国之前就初显端倪,后来是父亲黎远山不惜代价地找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甚至让张昭月去英国“陪读”半年,才让他的病情得以稳定。

黎棠知道,这个世上很少有小孩比他更费钱,更难养了,所以学成回国后面对父亲的各种要求和指派,哪怕他内心反感,也不会拒绝。

可是这天,面对黎远山在电话里指示,黎棠说了“不”。

黎远山不可置信道:“你是被下了降头,还是鬼迷了心窍?”

“都没有。”黎棠说,“我只知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合同已经签了,款都放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言而有信也要看对象!”黎远山骂道,“当年那兔崽子把你害得多惨,你还没吃够教训吗,又上赶着往坑里跳?”

原是黎远山出国回来后关心起他与人合开的养老院,顺便看看投资公司那边的情况,这一看,发现最近投的那家做医疗人工智能的创业公司,核心技术负责人竟是蒋楼,顺着一查便知道,这家伙还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黎棠和蒋楼之间的事,包括那段音频里的另一位主角是谁,黎远山在事发后才知道。当时要不是张昭月极力阻拦,黎棠又以死相逼,他断不可能轻易放过蒋楼。

忍一次已经够憋屈,黎远山哪忍得了

第二回,当即就命令道:“马上终止合作!我要弄死那兔崽子,要让他在业内声名狼藉!”

“您打算怎么做?”黎棠平静地说,“要把当年那件事重新拿出来,闹到满城皆知吗?那恐怕不止他,连我和您,整个黎家都会一起声名狼藉。”

“就算这样,您也不在乎吗?”

到底是劝住了。

黎远山纵然自私傲慢,却不是傻子,且不说真要公开往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单论废除合约,就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

名利双失的事,黎远山绝不会做。

等他冷静下来,黎棠又拿roja那边刚发过来的康复机器人项目资料,用可见的收益前景来安抚他,黎远山纵然还是有气,倒也不再过多置喙。

最后,黎远山冷哼着提醒:“让其他人去对接,项目结束就赶紧断了联系,放聪明点,别再给人骗了。”

挂掉电话,黎棠慢慢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间。

呼吸由重转轻,毛孔也不再分泌汗液,只剩一个“骗”字不断在脑海盘旋。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无辜,都觉得是我是受害者?

连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是犯罪中的被害人对于加害人产生好感。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从头至尾都是。

我只是希望往后的岁月,他可以不那么辛苦,可以过得顺遂一些。

两天后,黎棠力保roja的事,不知被哪个同事传了出去,传到叙城那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小黎总为了保住给roja的投资和老黎总大吵一架差点断绝父子关系”的离谱版本。

一大早,市场部那边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一会儿裴总表达谢意送来花篮上书“感谢黎总大发慈悲给我司融资”几个大字,一会儿孙总致电道谢,并发出口头喜帖,邀请各位于本周六晩光临叙城大酒店,参加他的婚礼。

齐思娴直接把这消息发到了公司群里,呼吁道:咱们包个机一起去吧!

黎棠已读未回,心说要不把我卖了,看够不够买一架私人飞机,刻上公司的名。

晚些时候,李子初有事不在总经办,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黎棠不得不走过去接听。

一声“找哪位”,换来对面的一段静默。

有时候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短短几秒,黎棠就知道对面是谁了。

哪怕最后,还是那头的人自报家门:“是我,蒋楼。”

声音那么沉,又那么近,让黎棠不得不将听筒离远一些,以免再与某段回忆连接。

他“嗯”一声,尽量轻松道:“蒋总不会也是来道谢的吧?”

“不是。”蒋楼说,“我来找你。”

他叫他“蒋总”,他却不叫他“黎总”。

为什么,黎棠想,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那天借用他的肩膀,让他以为……

黎棠发现自己没办法在不谈公事的情况下与蒋楼正常对话,于是尝试展开话题:“关于那个康复机器人,资料里显示……”

“以后不要再帮我。”蒋楼说。

话被打断,黎棠的脑袋空白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蒋楼接着道:“不要帮我,也不要对我笑,更不要对我说‘抱歉’,我怕自己误会,以为你其实没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

黎棠却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