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白衫青裙的人影,在倾斜的伞下驻足。李灵钧起先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还当那是谁家混进来布施的婢女。随即,认出了那人手臂上缠的五色缕,他从蒲团上跳起来,“当啷”一声,革囊和佩剑都被踢得老远。

李灵钧心里是雀跃的,但他克制着表情,只往前迈了一步,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来啦?”

皇甫南收起伞,走进殿来。外头的天气是灰蒙蒙的,佛像前一排长明灯,映得人面目如画。

有人自庑房里出来张望雨势,不等皇甫南开口,李灵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皇甫南没有作声,也不挣扎,被他从殿门口拽到香案前。

皇甫南拂过发鬓边的雨珠,动作那样舒展,语气那样轻柔,“真要去西番?”她的话里带着试探,“不争了,不抢了?”

“对,”一段时间不见,李灵钧变了个人似的,沉稳内敛了,在皇甫南手腕上停了一瞬,就放开了,“我去西番,陛下很高兴。”

轻轻晃动的毓珠后,李灵钧的嘴唇抿紧了,是忍耐,是自持。

皇甫南藏起心里的失望,也对他嫣然一笑,“祝你一路平安。”

见她转身要走,李灵钧难以置信地追上一步,“我一去,可能几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京都了,你没有别的话?”

皇甫南低头想了想,说了句没来由的话,“如果以后在陇右相会,你别为难我阿兄。”

李灵钧琢磨着这句话里的深意,随即把注意力都转回皇甫南身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段平的事吗?”

皇甫南意外地转过身来。

李灵钧道:“我在蜀王府听了一些话——圣武朝京都失陷,陛下幸蜀,南衙卫府兵谏,当时段平是翊府郎将,陛下的亲卫。”

“这些我知道。”皇甫南静静道,“是废太子指使的,要陛下处死宠妃韦氏,因为陛下私下许诺了韦妃,如果她生了皇子,就废嫡长而立幼。”

李灵钧垂眸道:“陛下被逼无奈,命段平去将韦氏赐死,韦氏不肯就范,这时外头喧哗,说是兵谏的禁卫们已经闯到了御幄前,陛下一时着急,夺过段平的剑,亲手刺死了韦氏,还在她肚子上补了一剑。”李灵钧也习惯了天家的寡情,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当时……韦氏已经有孕在身了,装殓的人说……是个已成型的男胎。”

所以,皇帝才常年被噩梦缠身,唯恐恶鬼索命。皇甫南失神地摇头,“所以我阿耶就成了阴附东宫,戕害皇子的邪党。”

“陛下很忌讳提起那个还没降世的皇子。因为当时西番兵凶,藩镇作乱,行宫里只报了韦氏病亡,回銮之后,段平就被贬到了云南。昭德十年,段平求见皇甫达奚,想打听陛下对韦氏之死是不是已经释怀。”李灵钧看向皇甫南,“另外,段平还泄露了一个秘密给皇甫达奚——当初和韦氏一同被赐死的,还有韦氏膝下一个刚足岁的公主。段平手下留了情,没有把那个气息奄奄的公主埋在西岭,而是丢弃在了当地人的蛮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