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射也拉下马,令自己官至户部侍郎。

故事所言,十有其七乃真事,至今无人看出写的是沈昌,一则因沈昌的过往被他自己掩盖,和故事不同;二则因唐匡民还在位,当年的事情不能写,以至于指向并不明显。

甚至还有人根据崔四郎的户部侍郎一职,以及家中排行第四推断映射的是谢景明。

也有人反驳,这样的话,儿时经历对不上。

可亦有人言道,这是为了将崔四郎变恶的原因做铺排,显得更为造化弄人,毕竟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隐于不言,细入无间。1

有前情后因,话本子才好看。

那些争辩的话,沈昌没有少听,但是从来没放在心里。

市面上这些年来,刻意抹黑谢景明的话本子,他没少出力,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奇怪,闻言也只当作是哪个又出了新的话本子。

“谁干的。”

他咬牙从胸腔里挤出这几个字,一把将小报全部抓在手中,用力撕碎,撕成雪花那样,弄得满地飘飞。

等到所有小报都粉碎了,他还嫌弃不够解气,将茶泼落,抬脚踩上去,踩得茶水溅到脸上,都不肯住脚,非用脚尖碾着,全部踩到一处,挤出来墨汁黑黢黢的水,流得遍地都是。

他气得狠,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在摇晃不息的灯火中发黄发青,双眼爆发出一股锐利的凶光。

模样十分吓人。

“查。”他咬着牙根,对暗卫道,“看看写《崔四郎传》的小报,是哪一家发出来的。”

暗卫敲了一下瓦片,当作回应,便离开了。

六人只剩下四人守着。

主院外。

护卫们屏息,静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不敢问上一问。

不得传唤,擅自入内者,必死无疑。

沈昌盯着一豆灯火,灯火入眼,尤如鬼火跳动,想要噬人。

他蹲下,将碎屑挤出水来,丢进火盆里。

湿漉漉的纸屑,让火生浓烟,于一室蔓延,渐渐模糊了沈昌那张骇人的脸庞。

林韫。

一定是她回来了。

从前害过的那些人,唯有发妻、小儿、林韫三人,他不曾检查骸骨。

他不信姓卢的还会还魂回来祸害他,对方生前不是他的对手,死了以后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妻子的骸骨,在认回沈妄川时,他就查过了,骨头上的几处伤对得上,骨龄骨架也一模一样,对方不至于有能力换来一具特征一样的尸体糊弄他。

只能是林韫。

“洛怀珠,”沈昌被烟雾熏得红了一双眼睛,“你以为我当真会惊惧、怒发之下,踩中你的陷阱?”

他冷笑:“你休想拿捏我。”

从来,只有他忖度拿捏人的份。

翌日一早。

骤雨卷土重来。

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天地被雨声侵吞。

有细竹将窗拍打,投下一段漆黑深长的影子在窗纸上张牙舞爪。

洛怀珠推开梳妆台一侧的百叶纹窗,见天地昏沉,红花绿叶满地堆积,贴着地面滚打。

风雨如晦,潮水水汽拍面而来,湿了刚涂上的胭脂。

“这雨可真大啊。”

直要把天地都掩埋起来。

她仰着头,伸手把阿浮要插入发髻的金钗拦下,把红色坠珍珠的绸绳递过去。

“换这个吧。”

净白的珍珠,随风摇摆碰撞。

阿浮取了两条,左右各结成一朵单瓣小花,坠在发髻两边,安静垂落她后背两侧蝴蝶骨。

洛怀珠往左腿绑了利刃套子,腰间缠上软剑和若干薄如竹叶的瘦长利刃。

书童在小厨房煮药,她便也没特意避开沈妄川。

对方看桌上一件件消失的薄刃,看得眉头紧紧锁起来:“三娘,你要去做什么?”

洛怀珠将酡红伤魂鸟2连珠纹襦裙放下,盖过贴腿长裤,重新散开。

伤魂鸟,冤死而不能报仇者魂魄所化是也。

“我去外城,祭奠亡魂。”

顺道,给沈昌一个杀她的机会。

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沈妄川不傻,他知道。

“你不能去。”沈妄川从榻上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漆黑透亮的眼眸抬起,平日里故作的温柔端庄与明媚尽皆隐去,只剩下一片沉静,像是滔滔大河风平浪静时的静水流深。

他瞬间跌落十年前的回忆里。

对方连回他的话,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人可以忍耐,但不能将忍耐当作应该。”

“天底下不该有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