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华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她的眼底已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倦意。

凌雪捧着檀木托盘上前,连同两三名小宫人一起抖开柔软繁复的衣裙服侍公主更衣。等华滟从紫檀木大座屏后转出,濯冰带着一群女使,分别奉着手巾、梳篦、象牙栉、牙刷、痰盂、铜盆等物,依次上前侍奉公主盥漱。洗漱完毕,另一批女使带着西洋舶来的水晶镜、妆奁、胭脂盒、粉盒等物晋谒,公主叫起后即为她傅粉洁面、画眼描眉。

这两三波人,无一不进退有度,全程肃然无声,灵巧利落。

公主装扮完毕,早膳便刚好摆了上来。

热气腾腾的细料馉饳儿浮在奶白色的汤里,几粒翠绿的葱花伴着红油落入汤中,漾出微小的涟漪。这一道羊肉细馉饳儿是昨日华滟点名要吃的,膳房一早就起来揉面切肉包馉饳,下到沸水里滚上几遭,捞出后再浇上一大勺高汤,这滋味便是神仙也吃得。

另有麻腐鸡皮、广芥瓜、梅子姜、沙糖冰雪冷元子、群仙羹等四冷四热二面点二炖品,杯盘碗碟摆满了一张紫檀木圆桌。华滟用了半碗细料馉饳,稍稍挟了几筷子凉菜,便放了箸叫撤了。

保母看她吃得不多,上前心疼地劝道:“三娘,不多用些?可还要上一早上的课呢。”

华滟摆了摆手:“我去了。”

语罢,叫上濯冰带上书箱,乘上肩舆,施施然往凝晖殿去了。

到了凝晖殿,华沁和另外几名宗室女早已落座。趁着今日讲经的先生还未到,华滟赶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华沁看到她来,一双眼睛欲言又止,似有话要和她说。只是还未开口,须发苍苍的老先生就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随着书页翻动的窸窣声,先生干枯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盖过了华沁那细若蚊吶的低语,她只好作罢。

待到这本日的课讲完,老先生早已叫小太监服侍着回去了,其余几名宗女收拾好了文具,过来冲华滟福了福,便也依次归家了。只有华沁还坐在座位上。

华滟瞥了瞥,随口问道:“柔蕙,你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只见华沁咬着唇,一脸犹豫地凑过来,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那、那我就说了?”

华滟莞尔:“我们之间还有不能说的话吗?”

华沁是普通的宗室女出身,只是她才落草,父母便意外逝世,当年华滟的母亲骆皇后还在世,因缘巧合之下知道了她,瞧她小小年纪失了怙恃可怜,便把她抱进宫来收作了养女,封了柔蕙郡君。后来骆皇后身子日渐败落,六年前撒手人寰,这偌大的深宫,只有她与华滟,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还能亲近。

是故华滟由此一说。

华沁素来有些柔弱,此刻瞧她表情,变幻莫测,似仍在犹豫。

华滟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慢吞吞地收拾着梨花木雕花书桌上的用具。将紫毫毛笔掭净了墨,在黄玛瑙秋叶式笔洗中慢慢漂开,然后搁在青玉潮水笔架上,再移开镇纸、吹干了墨迹,把字纸叠起来。

在纸张摩挲的沙沙声中,华沁朝她看过来,弱弱地问:“随波,昨、昨夜歇夏节,太子殿下是不是带你出宫了?”

华滟惊讶地偏头望了望:“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