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姜洄这次出门不想张扬,她甚至拉起斗篷的兜帽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转头问祁桓:“会驾车吗?”

祁桓点了点头。

姜洄便让车夫起身给祁桓让了座。

“祁桓跟着我出去就可以了,往南走。”姜洄说了一句,便放下了帘子进入车内。

夙游扒在窗口,担忧道:“天色快黑了,王爷很快便回来了,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姜洄撩起一角窗帘,对夙游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太晚回来。”

三日后的丰沮玉门寿宴,烈风营负责了山下的守卫,这几日高襄王都无瑕回府,姜洄对此十分清楚。

时间紧迫,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夙游眼巴巴看着马车往南远去,只有无奈叹气。

以前郡主不是这样的啊……

南城……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鬼市 下

东富西贵,北穷南贱。

这是玉京城的一句老话。

贵族们都住在东西两城,而北城多为平民,南城则是一个混乱之地。生活在这里多是没有户籍的难民,或者是各家的逃奴,甚至有妖族藏匿在此。这个地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很难有人察觉。

上一世,姜洄来便是在这里的鬼市上,她以重金买到了曼陀罗。

却没想到,看似混乱无序的南城,原来一直都在鉴妖司的监控之下。

但她也怀疑鉴妖司是否有如此大的能耐,祁桓在监控的,究竟是整个南城,还是正巧盯着她一人?

若是后者,那此刻的祁桓还不是鉴妖司卿,可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了。

思及此处,姜洄睁开了明丽的双眸,神色微冷地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车帘。

暮色将祁桓修挺的背影拓印在卷帘之上,如水墨山岳,巍峨飘渺。

姜洄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死,反而回到了三年前,那是否与摄魂蛊有关。她最后合眼之时看到的是祁桓,睁眼之后看到的也是他,或许这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城府深沉,手段狠辣,用之不慎,便遭反噬。姜洄知道自己在铤而走险,但是没有选择。幸好她已经让父亲试探过了,此时的祁桓虽开十窍,修为却不高,虽有智谋,但奴隶之身难有作为。

她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他。

“郡主,到了。”马车徐徐停下,帘外传来祁桓的声音。

他听从她的吩咐,绕了不少小路才来到这南城荒僻之处。四周都是破屋茅房,似乎已许久无人居住,檐下梁上都结了蛛网。祁桓听令将马车藏在隐蔽处,跟在姜洄身后走入荒村。

村口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桥,桥头立着一根杆,杆上悬着一盏灯,灯上写着一个字。

时近黄昏,灯笼亮起,映亮了那个字。

那个字颜色暗红,看似血液凝结所致,若凝神细看,便会察觉灯笼也非寻常皮革所造,乃是人皮。

人皮上用鲜血所写之字被呜咽的晚风一吹,竟像是动了起来,仿佛有个痛苦的灵魂正被困在这灯笼之中,字形如人形一般颤栗舞动。

姜洄看了一眼人皮灯笼上的字,便立刻移开了眼,低哑的声音说道:“不要看那个字。”

祁桓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竟失了神,他好像被那个字吸走了所有心神,若非姜洄出声,他恐怕已经迷失了。

“那个字,是上古神明所造文字。”姜洄声音又低了三分,“巫。”

祁桓面露恍然。

即便是奴隶,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由来。

传说盘古以钧天一气分开混沌,由此阴阳分,万物生。远古时期,上清神族统摄三界,行云布雨,受下界人族信仰供奉。神族乃清气所化,不能降临下界,恐受浊气所污,因此取人魂与神髓合二为一,于丰沮玉门山上创造了巫族。

古神文“巫”,中间一横一竖,勾连四极。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巫族神授,上通凌霄,下接阴曹,行走于阴阳两界,洞悉宇宙洪荒。下界生灵,皆无法直视神明,唯有巫族可以聆听神明的旨意,直面神明圣容。巫族三圣,被认为是神族在世间的行者,她们居于丰沮玉门之上的开明神宫,受万民顶礼膜拜,奉行神族旨意,将巫术传于四海,威望远在四方君王之上。

然而一千多年前,巫族无论如何祈求降神,都无法再得到神明的回应。巫族众人皆心生恐慌,以为是自己被神明抛弃,担心说出真相会让自己失去高高在上地位,因此便假传神明旨意,招摇撞骗,令四方神州皆陷入迷惘的苦难之中。无数的生灵被献祭,也无法得到神明的满意,东夷大旱十年,南荒沦为泽国,西陵与北域战乱不休。

直到有一天,孤竹国国主子垚兴兵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统四方,建立了武朝,自号帝垚,定都玉京。而在其后数年,帝垚又率异士之军强行攻入开明神宫,看着杳无一人的神宫,以及玉石台面上的刻字,世人终于认清了现实——这片神州已被神族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