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画得很快。

所有工具事先小澜都已准备好,因此她并不手忙脚乱,只是做自己擅长的事。

“怎么样?”完成最后一步,仰了脸,她问这些姑娘的意见。

眼前是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

这排厢房,是总管事的住所。如今对方随班主前往西宫,便只剩下小澜和陪她玩闹的朋友在。

过去几个月,她每天造访集秀班,不全是为了另一个“林湘”的愿望,更是为了自己肮脏的私心。

怎么样?

——回应她问询的,是少女们屏住呼吸的模样。

窗外日向西移,已是申时了。

老话虽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可八月半的天气,眼下却还少一场秋凉。鼻尖沁汗,元宵站在太阳底下,直直望着开启的厢房门,等东家出来。

“小哥,到荫凉地儿来吧,天热。”院子里,一个靛蓝衣衫、面容平凡的中年人冲他招手。

元宵并不理会。

东家讨厌别人跟着她,自己已经被讨厌了,元宵不想和同样这样做的人结伴,让她更不喜欢。

又一个人从厢房里出来,臂间挟着画卷。

她有着和东家一样瘦弱的身形。盯着那张陌生的脸,元宵想。

陌生人没有和谁打招呼,只是忍不住把臂间那纸画又打开来看看,元宵的视线也粘了上去,纸上是红艳艳几点梅花,东家画得总那么让人心生喜欢。梅花越来越远,合上画卷,那人大大方方出了院门,步履轻快。

他收回视线,耐心等东家出来。

屋内声音渐渐吵闹起来,似是耐不住等待绘画的寂寞,几个人在玩旁的什么游戏。

东家不喜欢画画时有人在耳边吵嚷,元宵皱起了眉,却没有办法提醒。她会不会画得更久呢?

等待无穷无尽,又捱过半个时辰,期间果然没有谁再出来。元宵只听见里面不时的喧哗,断断续续地撩动他的神经。

却没有一声来自于东家——

这个事实和那道离去的瘦削背影一起,让元宵备受折磨。

他咬牙冲了进去。

怎么回事?一旁,身着靛蓝衣衫、目睹着一切的中年人吓一跳,来回踱了两圈步,她也心一横跟了进去,还没打好腹稿,就见那个宋元宵的危险人物又冲了出来。

“小澜,没出什么事吧?那个外人怎么跑来跑去?”笑容可掬,蓝衣人一边询问就住这里的管事女儿,一边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

一个半个时辰前就应该离开这里的人还在,她却了无踪影。脸色霎时变了,上前两步抓住对方瘦弱的手腕,蓝衣人语气咄咄地质问:“她呢?林七去哪儿了?!”

“你拉雪芽干什么!”小澜捡起刚落到地上的那张纸,撇撇嘴交给她:“林湘姐走了,只留下这个。”

走了?

顾不得想许多,一阵心惊肉跳,蓝衣人接过字条,连忙看上面已干的墨迹:

[傻逼。]

[你主子今夜大祸临头,九死一生,看住我又如何?不如尽快回去,或许还能亲自送她归西。至于我,天下之大,岂止帝京一隅,何处不可去?何地不为家?]

“她嘱咐不让我们看的,上面写了什么?”望着蓝衣人一下子扭曲莫测的表情,小澜好奇道。

“少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

心里乱糟糟的,蓝衣人勉强平复下面色,第一时间把纸条迭好塞进了袖子里,然后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往桌上一扔:“把林七画的画都给我,穆城王府要了。”

前有金银利诱,后有身份威逼,纵然不喜欢蓝衣人前后不一的态度,小澜几人也只好乖乖交出了画。

蓝衣人出屋时,像林七一样,那个宋元宵已不见了人影。

偌大一个差事办砸,她心情糟得厉害,该如何去回禀主子呢?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能光明正大从她眼前溜走?

房间里的小姑娘们方才七嘴八舌,吹嘘林七像变戏法一样,只凭一点胭脂水粉,就把自己完全扮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将她夸得神乎其技世间无二。若蓝衣人没有亲眼见过,定会认为这些是牛皮吹破天的大话,可事情就那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接手工作已有数日,蓝衣人不是没想象过这个看起来一派单纯的林七实则心机深重,趁着某些机会使出了摆脱她追踪的手段,桩桩件件都精巧复杂。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林七竟然什么都不屑做。

对方只是用她也清楚的“林七擅画”一点,给自己画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属于别人的脸,然后大摇大摆走出了她的视线,留下一纸骂她“傻逼”的书。

蓝衣人懊悔不已,模样能改,骨相和习惯却骗不了人,为什么,她之前没更认真地观察离开那人的身形步态呢?

到如今,说什么都成了空谈。

蓝衣人知道,很早以前,林七就办好了铺面转让的契书,转让对象是她以前的丫鬟,恐怕那时候,林七就做好了离开帝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