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至亲心中也掀不起怎样的波澜,更何况,一个孤零零无亲无旧的人死去呢?

远远看着顺文门的方向,她轻轻笑了,没有停步,仍旧顺着自己想好的街道走去。

——却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元宵……

回头看见熟悉的身影,林湘怔然失语,他却毫无预兆地,在她眼前簌簌落下泪来。

一串一串,眼泪汹涌成行。

被紧紧攥住的手腕传递来元宵掌心烫人的热意,他张了口,没有比也没有划,只是用声带“啊”出几声支离破碎的响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哭意。

林湘第一次知道,元宵是能出声的。

他从来不“嗯嗯啊啊”回答别人的话,只是比划。如今,听着他从声带里撕扯出的闷哑喊声,林湘懂他平日为何沉默了。一个哑巴发出这样的声音,除了暴露自身无法与人交流的脆弱外,还能指望谁去理解?

没有用的。

可元宵还是这样做了。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他红着眼睛,用令林湘心碎的啊啊声昭示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一连串地倾泻着那些她并不明白的语言。

集秀班离这里那么远,她又换了衣衫打扮,元宵是怎么又找到自己的?

林湘的视线忍不住落向他不复白日洁净的衣物上。

对于元宵,她一直没有办法。

林湘叹一口气。

摆不脱,甩不掉,又打不得骂不舍赶不走,元宵一定要陪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招他到书舍里来。

“不要哭。”她无法忽略对方为她落下的这千行眼泪。在这样一个节日的异世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团圆的行人中,居然也有一个人满腔赤忱地为她这个异客喜悲。

“元宵,不要哭。”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腕子不放,林湘从怀里摸出手帕,用另一只手慢慢替他擦掉眼泪。

“我走之后,屋里那些姑娘怎么样,你知道吗?”

那些姑娘?元宵完全想不起她们的模样。除了带了一柄短刀的东家,今日他压根无法关注任何事物。

回答不了东家的话,惶恐被她因此抛弃,元宵睫羽不住颤抖,却只是“啊”了一声,不敢有什么动作,碍住了东家为他拭泪的手。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没关系了。”一点点揩净他脸颊的冰凉,满怀无奈,林湘轻轻开口,“元宵,我从来没问过你的事,没有问你为什么到帝京来、为什么有这样厉害的武艺,对不对?”征得元宵的肯定后,她继续道:“所以,接下来我做什么,你也不要插手。”

林湘注视着对方比雪溪更干净的眼瞳,“如果你同意,我就让你跟着。——这一次不是谎话。”

「好。」

不假思索地点头,元宵不常微笑的寡淡眉眼因为东家的许诺,漾起一个清清浅浅的笑来。

圆月渐渐爬上了东天,风也静静。

四下一片喧嚷的喜悦声。

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元宵望着前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弱的背影,心中涌起久违的安心感。

东家就在触手可及、他伸臂就能碰到的距离里。

她保留着此行的秘密,但不管去哪里、不论做什么,这一次,元宵跟他心中重要的人一起走了。

从此,踏遍千山万水、龙潭虎穴也没关系。

离顺文门远了,月琴洞箫、鼓板唢呐的乐音渐渐被灯市的人声所取代。

林湘记得,尚黎光遇见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林沅时,是在一处灯市的暗巷里。时值八月,秋风肃杀,竟吹落如许泛黄的梧桐叶,萧萧落落满地金黄。

这个世界的真凤就昏倒在一地早凋的桐叶里。

凤栖梧桐,多美、多有深意的描述。

在灯市里四处走了一圈,林湘在其中一侧的入口处租下一辆带有车厢的骡车,又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两碗时令的糖水,坐在小摊给出的小凳上,同元宵一起慢慢喝着。

她向远方看,眸光沉沉。

于是元宵也向远方看,瞳仁清清。

半个时辰后,印着尚家徽记的马车灯笼渐渐近了,林湘起身,走向灯市里有梧桐叶落的暗巷。

在八月里,这并不是常见的景象,那里的梧桐老了,散发着朽败的气息,又有杂物在巷里堆堆放放,因此少有人去。

“元宵,你在巷口等我。”走进暗巷前,她嘱咐。

打量着围墙的高度,元宵谨慎地点头。

提着买来的灯笼,抽出那柄短刃,林湘踏着一地的梧桐秋叶而行。

叶碎有声,光近成影,藏匿在杂物与梧桐叶间的凤凰勉强掀开眼皮,暧昧模糊的视域中,是一道逐渐向他走来的清癯身影。

“是你啊……”

掌心摁着胸前仍在流血的伤口,主动开口,林沅染血的流艳眼眉竟扯出一个笑来,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咳了几声,他气若游丝念她的名字:“林…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