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影,给人家添了麻烦。朱老师还赔给我们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 …整整八千呢。”娄影的姨夫插了话,“人都没了,我们再对朱老师死缠烂打,不是叫楼里其他人平白看笑话?说我们家贪得无厌?”

“不是这样的。娄哥没有错……”池小池鼓足勇气,打算再把自己讲了无数遍的故事再讲一遍,“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伤疤撕得惯了,就麻木了。

谁想,娄影的姨夫已经没那个耐心再听他说下去,干脆道:“今天娄影已经火葬,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池小池愣了。

他的声音和他此时的心跳一样轻:“什么……”

他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告诉他。

他还没得及见娄哥最后一面。

“这大夏天的,尸体哪里存得住,再不烧就臭了。”姨夫说,“今天已经下葬了。北邙公墓。”

池小池的喉咙里生出了一个漩涡,把想说的话统统捲了下去。

“小池,不是我们不管。我也怀疑过,小影不是这样的人。”小姨软声道,“可我们都很累,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和心力管这件事了。”

说着,她抬手摸了摸小腹:“……你也是大孩子了,姨不怕你笑话。我怀了。厂里组织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昨天出的报告单,孩子快两个月了,很健康。 ”

池小池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啊。”

……他知道了,明白了。

池小池和娄影相熟多年,彼此都对对方家里的事情知根知底。

娄影的小姨和姨夫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听说是男方的问题,治了很多年,都没见起色。

所以他们照顾娄影上心出力,也是为了自己老后能有所依。

现在好了,他们终于有孩子了。

说得残酷一点,娄影,对这个小家来说,终究是个外人。

这样想着,池小池回头去看娄影的房间,想着它变成婴儿房的模样。

姨夫忙了一天,急于休息,言语间已有了下逐客令的意思:“你还有事吗?”

池小池听见自己说:“有。”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单手扶住椅背,对着两人,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把两个大人都跪懵了。

小姨伸手扶他:“哎呀,小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有事说事,你别跪,起来起来。”

池小池纹丝不动,嗓音也低了、稳了:“叔,姨,我求你们一件事。……别收掉娄哥的房间。”

姨夫马上不干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别……”

“您听我说。”池小池微微抬头,直视着姨夫的眼睛,身子虽然有点摇晃,眼里却黑白分明地沉淀着一股情绪,“别收娄哥的房间,别动他的东西。你们把这个房间租给我,成吗。”

姨夫嗤笑一声: “租房是要付钱的。”

池小池的手从椅子边缘滑落,垂在了身侧:“我付。”

娄影的小姨和姨夫都不说话了。

池小池木着一张脸,说:“我打听了。这片地方租房的价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合500块钱一个月。咱们这栋楼厨房厕所公用,娄哥又只有一个小房间,我租下来,划200块钱一个月,您也不吃亏……”

说着,他看向娄影的小姨:“孩子会需要这笔钱的,是不是?”

小姨不知该怎么办了,转头望向丈夫。

这笔钱不算是小数目,姨夫已经下意识地在用目光张望,估算婴儿床应该放在房间之外的哪个地方了,被妻子拽了两下,方才回神。

他问:“你爸妈会同意吗。”

“不需要他们同意,也请你们不要和他们说。”池小池说,“这笔钱,我自己能挣。”

达成不付押金、按月付款、价随市走的初步协议后,池小池离开了娄影的小姨家。

他扶着墙,一步步顺着走廊往前走。

这个时间,聚摊閒聊的筒子楼居民早散了,楼道里有鼾声、虫声,交织成一片,而池小池的脚步,却轻得踏不出声。

他一个人,从一楼走到二楼。

黑漆漆的走廊里,平常是他最怕的。

他走上声控灯坏掉的楼梯,贴着墙根,轻声叫道:“娄哥。娄哥。”

很快,他为自己的滑稽举动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笑,肩膀不住发颤,笑得在楼梯拐角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下下耸动着,笑到几乎窒息。

第二天,朱守成的儿子儿媳接到消息,来探望“受惊的”老父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衣着光鲜得很,听说是在城里哪个地方做生意,赚了大钱。

池小池待在家里,背靠着墙,听着从墙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

“爸,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看我好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