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骤然亮起,于幽巷宫城之间穿梭,如星河落于人间,映亮了玉京半面天空。

数丈高的宫门本应紧闭,却在此时缓缓拉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仿佛是在长鸣示警。

警觉的宫人惊慌失措地张望查探。

“太子!太子!”宫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那座奢华的寝宫。

太子瞻衣冠整齐,正坐在古琴前,桌上摊开一卷琴谱,他修长的十指按在弦上,却未发出一声。

宫人的喊声让他侧目看来,神情平静从容,只是鬓边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许。

“太子……”宫人拜倒在地,瑟瑟发抖,“发生宫变!士兵包围了宫城!”

太子瞻睫毛颤了一下,喃喃低语:“终于还是来了啊。”

“太子,快、快逃吧……您换上小人的衣服,宫墙处有个暗道可以离开……”

对这个温柔又可怜的太子,宫人们都盼他能逃过一劫。

但太子瞻拒绝了他的好意,微笑着摇了摇头。

“逃不掉的。”他眼中竟有一丝解脱,“等了许久,终于来了。”

他拿起了琴谱,对宫人说道:“你们走吧,我还有一首曲子未弹完。”

宫人讶异地看着他,他却又低下头去,指尖划过琴弦,行云流水般的曲声响起,给这注定不平静的夜添了几分柔情。

这首曲子,是翎音冒险入宫偷看的,名为《九歌》,作者已不可考,据传是千年前宫中的乐师所作。

曲声时而激昂,时而悲怆,若高山巍巍,水流汤汤。

远去的宫人听到了琴音于夜空飘荡,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只展翅的鸾凤飞过高墙。

太子瞻的目光不在弦上,而在门外,被星火映亮的天空。

他唇角扬起了一丝笑意,终于可以坦然赴死了。

只可惜,翎音没有听到这首曲子。

那只呆呆的雀儿,明明可以拥有广阔的天空,却偏偏要陪他困在这座囚笼之中,在每个煎熬的夜晚,用歌声伴他入眠。

她从不说自己的来处,他也不问。他们之间的话题好像只有曲乐,只是偶尔他失神地看着天空,她才会问一句——你想离开这里吗?

太子瞻回过神来,没有回答想与不想,只说他生来就属于这里。

与她相比,他才是笼中雀,生来就被折断了翅膀,所以他想呵护她的羽翼,看她代自己飞翔。

可她总是不愿离开。

后来他才知道,她第一次入宫受伤,是为了偷看一卷名为《九歌》的琴谱,她想唱给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听。她说那个人本该属于天空与汪洋,却和他一样被困在了一处囚笼,受着伤痛与幽闭的煎熬。她想唱歌给她听,让她快乐起来。

太子瞻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既是对她非常重要的人和物,他便愿意为她去取。

没有意外,他又触怒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总是多疑而易怒,既害怕太子锐意进取,觊觎皇位,又气恨他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怎么做,都是错的。

领了一顿责罚,伤痕累累的他将琴谱贴身藏着,带回了太子府。

他并不怕受罚,也不怕疼,总有翎音的歌声能抚平他所有的伤痛。

只是不知为何,在那一夜之后,她便消失了。

他日日抚琴,练习琴谱,想着等她回来,便可抚琴与她相和。

但是数年过去……

他终于确认,她已经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只是又回到了过去一个人的囚笼,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心如死水的平静。

鲜血自唇角滴落,染红了颤动的琴弦。

《九歌》的曲声不知何时便戛然而止,唯有余音绕梁未绝。

苏淮瑛率神火营兵围王宫,忽听得亲兵传信,不由一惊。

——太子瞻服下相思子,毒发身亡,魂断东宫。

苏淮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一心辅佐太子瞻上位,本以为那位太子性格软弱,容易拿捏,却不料他如此决绝。

当年他瞒着太子瞻,让翎音入姚府为内应,策划了夜宴台妖袭。只差一步便能成功,却因一个不起眼的奴隶毁于一旦。

太子瞻为此竟少见地动了怒火:“我并不想登基为帝,你不要做无谓之事,伤害无辜之人!”

苏淮瑛不由冷笑:“太子殿下郁结于心,华发早生,难道甘心在这个囚笼中等死吗?”

太子瞻神色一黯,目露轻嘲:“为帝又如何?不过是另一个囚笼罢了。”

这个性情柔顺的太子确实不适合为帝,而苏淮瑛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扶持他。这样日后他若为帝,自己大可把持朝政,号令天下。

但太子瞻虽柔顺,却也聪慧,他应该也看出了苏淮瑛的野心,才会说出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