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药

“你这么替他们着想,他们可是在心里怪你害死了你妈妈。”

片刻的死寂后,沈尧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手掌重重地拍在面前的书桌上,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哑声低吼道:“滚!你给我滚!”

然后又跌坐回椅子里,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的神色。

不知是为了被蓄意搅进这局面的亡妻,还是为了站在面前替他挡住所有恶意的儿子。

看见沈尧意料之中的失态,张正锋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得色,跟沈尧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加上这些年他私底下有意的调查,他太知道沈家的软肋在哪里了。

话题的另一个中心沈懿君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毫不在意地笑道:“您这些话也就只能刺激刺激我爸,您大概不知道吧,这些话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沈尧听了这话,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就算我害死了我妈,我可还是姓沈。”沈懿君嘴角的笑愈发张扬,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笑的桃花眼此刻死死盯住张董,“可您呢?”

“没了沈氏,您靠什么吃饭?”沈懿君状似疑惑道,旋即又恍然,“忘记了,您还可以去吃牢饭。”

张正锋冷哼道:“想送我吃牢饭,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您对自己很有自信。”沈懿君说,“就是不知道那些被您威逼利诱的人是不是也这样信任您。”

他冲着张正锋人畜无害地一笑,慢条斯理道。

“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又或者恰好留下了一些不该留的东西?”

“您说呢?”

见张正锋面色难看地摔门离开,沈懿君弯腰捡起摔落在地上的青花瓷瓶,重新放到沈尧的书桌上。

沈尧微倾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一只手吃力地撑着扶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心脏的地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沈懿君立刻走到沈尧身边,俯身,一只手支撑住沈尧的身体,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右手,凑近看了两眼。

沈尧的手腕上带着手表式血压计,是沈氏研发的穿戴式医疗器械。

沈懿君说:“血压有点高,但是还没到要吃药的程度,您现在是不是有点胸闷气短,这应该是血压突然升高暂时引起的,我扶您站起来走一走?”

沈尧喘着气点了点头。

沈懿君双手用力托着沈尧的右手臂拉着他站了起来。

因为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喘气上,沈尧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他不自觉地佝偻着,几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沈懿君身上,走路的步伐也分外迟缓。

沈懿君偏头就能看到疲惫和失望如同疯长的藤蔓一样遍布了沈尧的整个面庞。

他老了。沈懿君一直知道这件事,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一老一少就这样沉默地缓步走在这吵闹过后的静谧书房里,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吞没,唯有沉稳的呼吸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相响起,显示着两人的存在。

张正锋来找沈尧的时候,沈尧刚刚躺在小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书房里的窗帘都还未来得及拉开。

沈懿君有些受不了这般昏暗的环境和沉重的气氛,于是当两人绕了一圈又一次走到窗边时,沈懿君伸手拽开了窗帘,想为这死气沉沉的书房添一些温度。

初夏温热的阳光骤然涌了进来,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照耀在在了沈懿君年轻的面容上,也照亮了沈尧那双已然带了些浑浊的眼。

窗外正是好天气。

沈懿君又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些,书房窗户下面是一片纯白的茉莉花圃,这片花圃以前是空的,是家里的花匠觉得可惜,所以征求了沈尧的意见后栽了茉莉花进去。

微风摇曳时,飘来的除了淡雅的茉莉花香,还有沈尧一直不敢触碰的回忆。

他遇见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孩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初夏。

只是他没能留住这样的美好。

沈尧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搭上沈懿君挽着他的手。

“对不起。”他紧紧地握着沈懿君的手,沉声道,声音里还带着些气息不稳的颤音。

沈懿君的身体一僵。

他不知道,在先前两人走路时无声的漫长沉默里,沈尧的耳边回荡着张正锋和沈懿君的对话。

“你这么替他们着想,他们可是在心里怪你害死了你妈妈。”

“您大概不知道吧,这些话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

这附骨之疽般的对话,只需一遍,就让人痛苦得喘不上气来。

沈尧握着沈懿君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掐断他的手腕:“这些年,对不起……”

过了许久,沈懿君才动了动自己麻木的右手,搭上沈尧已显出苍老的手,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没事的。”

“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