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好画卷,重新展开一幅。

孟春时节,崇文馆里衣冠胜雪的少年正在认真读书,下一刻,有人推开窗户。

少年一回眸,明艳可爱的少女手里举着两支快要消融的糖人,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再往下瞧,两人坐在墙头上吃糖人,头顶是碧蓝的天,脚下是落英缤纷的草地。几只颜色各异的猫儿或躺在草地上睡觉,或是捕捉蝴蝶,娇憨可爱。

春光无限好。

那一年,她十一,满世界都是裴季泽。

炎炎夏日,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豆蔻年华的红衣少女坐在秋千架上,一只展翅的彩蝶落在她乌发的鬓发间簪着的芍药上。

衣冠胜雪的少年抱着一只雪白小猫单膝跪在她面前。

少女眉眼低垂,像是在同他说悄悄话。

“待我长大,小泽娶我好不好?”

“这是一辈子的承诺,殿下不可随意许人。”

他当时并未应承她。

过了好些日子,他过来寻她,将一块玉佩放在她手里,道:“殿下既同我说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同旁人说。”

“我才没有随意许人。”

那一年,她十二。

在她眼里,嫁人当嫁裴季泽。

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树叶铺满整个长安城,一袭红衣的少女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垫着脚尖向远处张望,萧瑟的秋风卷起她漆黑如墨的发丝与火红的衣裙。

她在等人。

道路的尽头,一身披墨色披风的少年策马扬鞭而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年她十三,他随着太子哥哥下江南。

她在长安等了半年,才将他盼回来。马儿还未停稳,他就翻身下马。头一回,一向端庄自持的少年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不顾众人在,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事后,他被一向古板的太子训了许久。

……

再往后瞧,十五岁及笄礼上,盛装打扮的少女坐在马背上,与身着紫衣的少年离去,而已经及冠的男子只剩下一落寞的绯色身影。

……

一袭嫁衣的新娘子手持团扇躲在窗棂后,一袭喜服的新郎站在盛满阳光的院子里。两人的眸光始终不在一处。

敬亭轩里,已经嫁人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毛团坐在榻上,静听春雨。

院子里,她抱着儿茶站在廊庑下,瞧着阿念与几个婢女堆雪人,眯着眼睫笑靥如花。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人坐在榻上吃地瓜。

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她笑趴在他怀里,眉目若雪的郎君眼里亦含了笑意,伸出手抚摸着她乌发的鬓发。

她突然想起前年在鄂州赈灾,她半夜饿醒,睁开眼睛瞧见他正在翻阅史书。她曾问他,若是将来史书留名,想要在史上留下什么评语。他当时说只希望留下一句话

【驸马裴季泽】

彼时她不明所以,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如今想来,这几个字代表生同衾,死同穴。

只可惜,他的尸骨留在朔方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善终。

谢柔嘉从不知晓裴季泽这么多年里画了那么多的画。

一幅幅,一幕幕,甚至就连他在戏院子里轻薄她的那一回,他都画了出来。

一袭红狐裘的少女气鼓鼓地站在风雪里,任由风雪吹乱她乌黑的发丝。

而他就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去拉她的衣袖。

像极了一对闹了别扭的新婚夫妻。

谢柔嘉将自己埋在一堆画里久久没有作声。

蹲坐在一旁,看得泪眼汪汪的文鸢见状,将最后两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是谢柔嘉在朔方的情景。

一张是她身着铠甲操练,混汗如雨的情景。

另外一张则是一身异族少女打扮的女子坐在一处高台。

她像是吃醉酒,半眯着眼睛,神情有些懒散。

而她身旁一个同样身穿异族人服饰的男子。

他并未露脸,只瞧见洁白的腕骨上戴着一串紫檀木珠子。

可谢柔嘉一眼就认出就是裴季泽。

怎么会,怎么会……

谢柔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头冲出来。

文鸢迟疑,“驸马去过朔方吗?”

谢柔嘉不知。

她不记得自己在朔方见过他。

也许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文鸢见她把脸埋进臂弯里,担忧不已,“公主这是怎么了?”

上一回劝她怎么都不肯看,今日却又非要打开来瞧。

半晌,她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脸颊,默不作声地将那些画卷好收起来放进箱子里,道:“我只是想要吃酒了。”

文鸢忙道:“那奴婢这就给您煮酒。”

这天夜里,谢柔嘉酩酊大醉。

翌日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

她盥洗